第119章 医院(2/2)

然后,他注意到了另一个长椅上的身影。

那是个年轻女孩,但第一眼给人的印象绝非青春活力。

她身形瘦削得惊人,宽松的病号服挂在她身上空荡荡的,锁骨和腕骨突出得触目惊心,几乎不像常人。

她的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灰黑色的瞳孔很大,里面却像是蒙着一层终年不散的雾霭,盛满了化不开的忧愁。

她的面容无疑是年轻的,甚至称得上清秀,但眉宇间那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疲惫与忧郁感,让她看起来异常沧桑。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望着远处光秃秃的树枝,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瓷偶。

出于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好奇——或许也掺杂着同为“病人”的微妙共鸣——奥尔菲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尝试着与她进行了一些极其简单的交流。

起初只是点头微笑,后来是“天气不错”之类的寒暄。

女孩反应很慢,总是迟疑很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应,或者只是更轻地点一下头。

直到三天后的又一个午后,奥尔菲斯带来了弗雷德里克顺手放进他口袋里的、包装精致的一块牛奶巧克力。

弗雷德里克总试图用甜食勾起他一点食欲——虽然他确实不是很爱吃甜食。

他将巧克力递过去,轻声说:“尝尝看?也许心情会好一点。”

女孩盯着他掌心的巧克力,又慢慢抬起眼,看向奥尔菲斯。

那双灰黑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死水微澜。

她伸出手,手指瘦长而冰凉,轻轻拿走了巧克力,却没有立刻吃。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许久未说话的干涩。

这是一个突破。

从那天起,他们偶尔会在花园里简单聊几句。

奥尔菲斯谨慎地避开可能敏感的话题,只谈论花园里新开的一小丛不畏寒的野花,或者天空中形状奇特的云朵。

女孩的话依旧很少,但至少愿意回应了。

在一次关于季节的闲聊后,奥尔菲斯状似无意地问起:“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伦敦本地人?从哪里来?”

女孩沉默了片刻,目光飘向更远的天空,轻声说:

“……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

一个遥远而充满阳光(至少在想象中)的地方。

奥尔菲斯没有追问她是祖籍在那里,还是刚从那里过来。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话题对她而言可能并不轻松。

又过了几天,在一个相对“融洽”的午后,奥尔菲斯想起她提过一句“不喜欢太吵”,便顺着问道:“家里人呢?也在这里吗?还是……在澳大利亚?”

女孩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在膝盖上的、骨节分明的手。

“我……有个姐妹。”她的声音更低了,仿佛这句话耗费了很大力气,“孪生的。”

孪生姐妹?

奥尔菲斯心中一动,这或许能解释她身上那种极致的孤独感——如果失去了另一半。

“她……”奥尔菲斯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她一定很关心你。”

女孩没有回答。

她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格外漫长,仿佛时间都在她周围凝固了。

奥尔菲斯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正准备转移话题。

就在这时,她突然抬起了头。

那双灰黑色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奥尔菲斯,里面没有泪光,只有一片空洞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说出的却是一个看似答非所问的句子,声音木讷而平板,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叫艾维。”

艾维。

一个简单甚至有些常见的名字。

但她说出这个名字时的状态,却让奥尔菲斯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那不是自我介绍,更像是一种……确认?

或者说,一种将她自己与某个存在区分开来的宣言?

或者……一些他更不了解的东西?

阳光依旧淡淡地洒在小花园里,但奥尔菲斯却觉得周遭的空气似乎冷了几分。

这个名叫艾维的、充满谜团的女孩,像一颗无意间落入他这片暂时平静水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似乎比他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在医院的这几天,他本意是逃离漩涡中心,却似乎又在边缘,触碰到了另一片未知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