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碎铃如初(2/2)
远离仙门纷扰的深山里,一处简朴的竹舍临水而建。周围设着强大的隐匿结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竹舍内,花千骨安静地躺在一张铺着柔软兽皮的竹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呼吸清浅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瘦弱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白子画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用湿润的软布擦拭她的脸颊和手指。他的疯癫之症在花千骨心跳恢复的那一刻便奇迹般褪去,只是那双曾经淡漠看尽世事的眼眸,如今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小心与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几乎耗尽了残余的修为,日夜不停地温养着她那脆弱得如同琉璃的新生魂魄。
“师父……”
一声微弱的呢喃响起。
白子画动作一顿,立刻俯身,声音轻柔得怕惊扰了她:“小骨,醒了?感觉怎么样?”
花千骨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却空洞得令人心慌。里面没有了曾经的灵动、痴恋、痛苦、决绝,只剩下全然的懵懂与陌生。她看着白子画,依循着醒来后唯一记得的称呼,软软地又唤了一声:“师父……”
“嗯,师父在。”白子画握住她微凉的手,将自己的仙力化为最温和的气息,一点点渡给她。
她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认不得人,记不得事,对外界的反应迟钝得像初生的婴孩。白子画却甘之如饴。他亲手为她熬煮灵药,帮她梳理长发,抱着她到院中晒太阳,对着她自言自语,说那些她早已忘记的、关于长留山、关于糖宝、关于过往零星美好的片段。
她听不懂,只是偶尔在他声音放缓时,依赖地往他怀里缩一缩。
这一日,阳光正好,暖融融地照在临窗的竹榻上。花千骨的精神似乎好了些,靠着软枕,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桃花树上。她伸出手,想去接那探进窗棂的花枝,指尖却虚弱得连最纤细的枝条都握不住。
白子画默默看着,心尖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
待她再次沉沉睡去,他起身,走出了竹舍。
数月后,当花千骨能稍微下榻走动时,白子画牵着她,来到屋后的碧水潭边。那里,停泊着一艘小巧精致的竹舟。舟身是用绝情殿后院那几株灵气最盛的湘妃竹所制,而舟体的主要支撑,赫然是取自绝情殿主梁的万年沉香木。
他拆了象征着自己地位与过去的宫殿,只为给她造一叶能载她游山玩水、散心解闷的扁舟。
“喜欢吗?”他轻声问。
花千骨看着竹舟,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笑意,点了点头。
白子画扶着她坐上去,然后自己也踏上竹舟,并不用法术,只是拿起一旁的竹篙,轻轻一点岸边,小舟便悠悠地滑入碧波之中。山影倒映,云卷云舒,时光在这里变得缓慢而宁静。
他时而会带她御剑飞行,扶着她站在横霜剑上,穿越云海,俯瞰山河。她害怕时会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将脸埋在他胸前,他便放缓速度,将她护得更紧。
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乘着这叶竹舟,在青山绿水间随意飘荡。花千骨身子依旧虚弱,常常说着话,便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这一日,舟行至一片桃花林下,溪流潺潺,落英缤纷。花千骨依偎在白子画胸前,把玩着不知何时被他重新系回她腰间的宫铃。
那宫铃曾被愤怒与绝望碾碎,如今却被他用无上仙法和心血,一点点粘合修复,除了几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浅金色纹路,几乎恢复了原状。
她拿起铃铛,在耳边轻轻摇晃,清脆的铃声和着水流声,格外悦耳。
把玩间,她终于注意到了那些细密的修复痕迹。
她仰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天真与困惑,望向白子画线条优美的下颌:“师父,”她声音软糯,带着刚睡醒的惺忪,“这铃铛……怎么是睡过的呀?”
白子画揽着她肩膀的手臂微微一僵,随即更紧地拥住了她,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他低下头,下颌轻轻蹭了蹭她带着淡淡药香的发顶,目光投向那流淌着桃花的溪面,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无法言说的痛楚与沧桑。
良久,他才用一种极致温柔、却又带着几分无奈宠溺的语调,低低地回应:
“因为……被一个笨蛋,不小心给摔碎了。”
花千骨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注意力很快又被飘落到舟中的一片桃花瓣吸引,伸出纤细的手指去戳弄。
白子画不再言语,只是静静拥着她。
此刻,春风恰好,温柔地拂过山林,吹得满树桃花簌簌而下,粉白的花瓣落了他们一身,一头,一舟。有些调皮地停留在花千骨乌黑的发间,有些则沾上白子画素白的衣袍。
他微微侧头,看着怀中人儿恬静的侧脸,那专注玩着花瓣的模样,纯净得不染丝毫尘埃。
溪水载着竹舟,轻轻荡漾,铃声与水流声浅浅相和。
岁月无声,静谧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