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藏骨之忧(2/2)

韩七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他莫名而强烈地感觉到,胡奎这突如其来的、远超平常的暴躁,绝不仅仅是因为被咳嗽声吵醒那么简单。

这更像是一种烦躁的试探!一种借着由头,发泄内心某种积压的疑虑和无名怒火的举动!

他是不是……也在怀疑王犇的消失?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这看似针对老矿奴的发难,会不会……是指桑骂槐?

那可怜的老矿奴最终被胡奎粗暴地、几乎是拖着推出了洞穴,只能在外面的凛冽寒风中,继续他那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而绝望的咳嗽。

胡奎骂骂咧咧地回到自己的铺位,沉重的身躯如同麻袋般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显示着他心情的极度不悦。

洞穴里,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平静”的表象。

但韩七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分毫。胡奎方才那充满戾气的举动,就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心中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将那根名为恐惧的弦,绷得更紧,几乎到了断裂的边缘!

他死死地蜷缩着身体,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徒劳地试图穿透这浓墨般的黑暗,看清每一个阴影里可能潜藏的威胁。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每一刻,都像是在烧红的烙铁上艰难爬行,充满了煎熬与未知的恐惧。

直到天边终于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象征着黎明到来的灰白色,矿洞外传来了第一声尖利刺耳、象征着新一轮苦难开始的起哨声,韩七才猛然惊觉——自己竟在极度的恐惧与警惕中,彻夜未眠。

身体沉重得如同被灌满了冰冷的铅块,太阳穴像是被锤子敲打般突突地跳着疼,眼眶干涩灼热,布满了血丝。

他混在麻木起身、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群中,深深地低着头,竭尽全力地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恨不能将自己彻底隐形。

在交接班的混乱间隙,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两个监工在一旁的低声交谈。

“……喂,王犇那混账东西,好像有两天没见着影了?死哪偷懒去了?”

“谁知道呢,许是喝多了失足,掉进哪个废弃的坑道里摔死了吧?这种没根脚的短命鬼,死了反倒干净,省得浪费粮食。”

“说的也是,回头上报个‘失踪’就完了,屁大点事……”

韩七的心脏,因为这轻描淡写的对话,先是稍稍落回了一点,但随即,便被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空虚和寒意彻底填满、冻结。

一条鲜活的人命,一个曾经嚣张跋扈的矿霸,在这暗无天日、吞噬一切的黑矿窑里,其消失竟然就是如此的微不足道,轻飘飘的如同一粒尘埃,连一丝最微小的涟漪都不会激起。

他下意识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天殒骨依旧紧贴着他的皮肉,传递着恒定的微温,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那个只知道埋头挖矿、默默忍受鞭挞与欺辱、对未来还抱有一丝微弱幻想的韩七,已经随着王犇的死亡,一同被埋葬在了昨夜那冰冷黑暗的矿道深处。

他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