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妄念滋生(2/2)
“我不怕!”乔雨薇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立刻接口,她的眼神在这一刻亮得惊人,那是一种混合着极致绝望和微弱希望、却异常夺目、几乎能灼伤人的光芒,“只要能离开这里!只要能……能跟着你,再苦再难,再危险的境地,我都认了!我都心甘情愿!总好过留在这里,做一个……做一个没有魂灵、只能呼吸的行尸走肉般活着!”
“跟着我……”李烬喃喃地,几乎是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心脏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这样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满身血腥污秽、只剩一只眼睛看世界的残废,一个注定只能在泥泞和黑暗中挣扎的孤魂野鬼,何德何能……怎么可能背负得起另一个人如此沉重的未来和期望?
“是!跟着你!”乔雨薇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冰封的外壳,直抵他内心深处最自卑和不堪的角落,“我相信你!李烬,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相信!我相信就算前路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你也一定有办法闯过去!就像在荷池边你瞬间就能抓住我,就像在断刃关那样绝境里你都能活下来还能救下将军……你总是能在不可能的地方,杀出一条生路来!不是吗?”她的信任,来得如此盲目,如此彻底,如此的不讲道理,却又如此的汹涌澎湃,像是最烈性的燃料,不由分说地投入李烬心底那团名为“妄念”的、即将失控的邪火之中。
轰然一声!
所有的顾虑、所有的恐惧、所有对现实清醒而残酷的认知,在这一刻,被这孤注一掷的、滚烫的信任和托付,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疯狂的空旷。
他几乎是本能地反手,用力地、甚至是有些凶狠地握住了她那只冰凉纤细的手腕。那只布满厚厚老茧和无数新旧伤疤、习惯了握紧冰冷铁镐和嗜血战刀的大手,此刻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仿佛握住的不是一段纤细的手腕,而是足以将他整个世界都彻底点燃的火种。
“好。”
一个字,沉重得如同山岳,又疯狂得如同梦呓,从李烬紧咬的牙关中,艰难万分地迸了出来,“我带你走。”
乔雨薇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再次决堤,但那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狂喜和放松,仿佛一直紧绷到极致、即将断裂的弦,终于获得了片刻的舒缓。
她腿一软,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住。
李烬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臂,扶住了她单薄的肩膀。两人在昏暗摇曳的灯火下,不由自主地依靠着彼此,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灼热,像是在共同守护一个刚刚诞生的、脆弱不堪却又危险至极的秘密。
“后天夜里,”李烬的头脑在经历了极致的混乱和冲击后,反而陷入一种异样的、属于沙场老兵的冰冷和精确,开始快速运转,“子时三刻,西角门外那片废弃的桑树林。那里平时没人去,围墙有一段矮塌之处。不要带太多东西,目标太大,只带上足够的银钱和几件深色、便于行动的换洗衣物。其他的,我想办法。”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提前弄到两匹快马,藏在树林深处。”
乔雨薇用力地点头,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刻在心里,眼神里是全然的信赖和服从。
“我都听你的。”
她柔顺得不可思议,那双被泪水洗刷过的、微微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里面盛满了足以让人溺毙的依赖。
接下来,两人又极其快速地、声音压得极低地商议了几个关键细节:几处固定巡逻岗哨交替的空档时间,从听雨轩到西角门最隐蔽的路径选择,万一遇到突发情况如何应对……窗外的雨声沙沙,成了他们这疯狂计划最好的掩护。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充满了紧张和不确定性;又仿佛流逝得飞快,仿佛才刚说了几句,分离的时刻就已迫近。
终于,乔雨薇必须离开了。
再待下去,天光微亮,风险将呈倍增长。
她重新戴好那顶深色的兜帽,仔细地将那张梨花带雨却焕发着异样神采与决绝的脸庞隐藏起来。
她的手已经搭在了冰冷的门栓上,却又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李烬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有对未来的微弱期待,有对未知危险的深切恐惧,似乎还有一丝……李烬完全无法解读的、深藏的、浓重的哀伤。
“保重自己,”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融入窗外的雨声中,“后天……一定要等我。”
最后那四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如同誓言。
然后,她不再犹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门,娇小的身影灵活地一闪,便彻底融入了外面依旧绵密的雨幕和浓重的黑暗之中,迅速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烬猛地关上门,后背重重地靠在冰冷而粗糙的木门板上,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所有精气神的惨烈恶战。狭窄的营房里,似乎还隐约残留着她身上那缕极淡的、清雅的馨香,以及……那足以将两人都彻底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疯狂承诺的灼热气息。
他缓缓抬起刚才紧紧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就着从门缝透进的微弱天光,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冰凉细腻的触感,以及那纤细骨骼脆弱的轮廓。
这一切,真实得完全不像是一场高烧带来的荒诞梦境。
妄念的种子,已然落下,并在瞬间破土而出,长出了剧毒的、带着倒刺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住了他仅存的理智和残破的灵魂,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