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雨惊寒(2/2)

李烬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抗拒:“……不可!万万不可!”

这太逾矩了!太惊世骇俗!若是被人知晓……

“你要我看看你……看看你……”乔雨薇的声音哽咽得厉害,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化作更深的泪意在她眼眶中凝聚,“这里没有小姐,也没有亲卫!转过去!”她的坚持里带着一种绝望的色彩,仿佛他不照做,就会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最终,泪水还是击垮了他。

李烬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尊严。

他能感觉到自己手指在颤抖,笨拙地、几乎是撕扯般地,解开皮甲的搭扣,然后将里面那件早已被脓血和组织液浸透、紧紧黏在伤口上的里衣,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卷起来。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每揭开一点,都伴随着皮肉撕裂般的细微声响和更剧烈的痛楚。

难堪、屈辱、以及一种莫名的恐慌席卷了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人的呼吸骤然一窒,然后是极力压抑的、细碎的抽气声。

冰凉的、带着她指尖微颤的触感,伴随着浓郁的药香,小心翼翼地落在灼热剧痛的伤口边缘。

李烬浑身猛地一颤,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很疼吗?”她的声音就在他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疼惜,那气息拂过他汗湿的颈后,带来一阵战栗。

“……无妨。”李烬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碎裂。

确实,伤口本身的剧痛,似乎被那轻柔至极、充满怜惜的触碰奇异地安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陌生、更令人心慌意乱的战栗。

她不再说话,只是沉默而专注地为他清理伤口周围,涂抹上清凉的药膏,然后动作极其轻柔地用干净的纱布包裹。她的动作生疏却异常仔细,仿佛在对待一件价值连城却又脆弱无比的瓷器。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营房里只有她极力压抑的呼吸声、他粗重的喘息、窗外绵延的雨声,以及一种极其诡异却又无比亲密的氛围在无声地流淌、发酵。

终于,她处理好了,替他拉下衣服。李烬几乎是立刻迅速系好皮甲,猛地转过身,仿佛刚才那一刻的脆弱从未发生过。

乔雨薇站在他面前,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却执拗地看着他,毫不避讳。

那目光复杂得让李烬心惊,里面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有未散的后怕,有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还有一种……他完全无法解读的、深沉的哀伤。

“李烬,”她再次叫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千斤重量,“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这座府邸,漂亮得像个巨大的琉璃棺材。而我,不过是里面一件装饰得最精美的陪葬品。”她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他们……他们已经定下了,开春之后,我便要嫁入王家……”

李烬的心脏像是骤然被冰锥刺穿!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她说出,依旧是截然不同的冲击。

“……是……王家二公子?”他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问,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乔雨薇凄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令人难受:“是谁……还重要吗?不过是从一个精致的笼子,换到另一个更大的笼子罢了。或许……连笼子都不如。”

她抬起泪眼,深深地、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最深处去一般望着他,那目光绝望而炽热,“李烬,我有时候真想……真想能像你一样,哪怕满身伤痕,至少每一步,都是踩在自己的路上,灵魂是……是自由的。”

她忽然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李烬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被泪水濡湿的、微微颤抖的睫毛,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雨水、药香和她独特体香的、令人眩晕的气息。

她仰着头,泪水不断滚落,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和一种令人无法怀疑的炽热:“如果……如果我说,我宁愿放弃这一切,跟你走呢?离开这座坟墓,天涯海角,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你愿意……带我走吗?”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李烬彻底僵住了,血液疯狂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布满泪痕却异常认真决绝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抛弃一切、仿佛将全部生命和未来都孤注一掷地押在他身上的信任和期待……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戒备、所有的身份悬殊和可能带来的毁灭性后果,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到荒谬的请求,炸得灰飞烟灭!

带她走?私奔?

这是他连在最荒诞的梦境里都不敢奢望的剧情!

然而,看着她绝望而炽热的眼神,感受着她话语里那份将他视为唯一救赎和希望的、沉甸甸的依赖,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慌、强烈到窒息的悸动、以及雄性本能中被彻底激发的保护欲的狂潮,瞬间将他吞没!

窗外,秋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世界。而在这狭小、简陋、弥漫着药味和湿气的营房昏暗中,一个足以将两人都彻底燃烧殆尽的疯狂念头,如同被这夜雨彻底催发的妖异之花,在李烬被彻底冲垮的心房废墟上,狰狞地、不可抑制地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