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幽庭夜话（2/2）

是他所有噩梦的凝结。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乔雨薇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轻声说着，像是在对他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虽在深闺，却也听父亲和李统领说过一些。尸山血海，孤军奋战……光是想想，就觉得……”她轻轻叹息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真挚的敬畏与心疼，“李什长能在那样的地方活下来，还救了李将军，真是……天大的本事和勇气。”

她转过身，清澈的眼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带着毫不掩饰的仰慕，直视着李烬那只深邃的独眼：“雨薇真的很佩服你。和那些只知夸夸其谈、吟风弄月的公子哥儿比起来，李什长这样的真英雄，才是……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儿。”她的脸颊在灯下泛起一层淡淡的、羞涩的红晕，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怯。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烬冰封的心防之上！

真英雄？顶天立地？

这些词，从来与他无关！

他是炮灰营的丁未七三！

是被当作牲口买卖的烂肉！

是靠着疯狂和恨意才爬出来的恶鬼！

他配得上这样的词吗？

一股巨大的酸涩和一种被理解的、近乎委屈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猛地低下头，那只独眼死死盯着地面，牙关紧咬，下颌线条绷得如同刀刻斧凿。

他怕一抬头，就会泄露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在这个给予他温暖和“理解”的女子面前，暴露出内心最不堪的脆弱。

乔雨薇看着他骤然低下的头和紧绷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看似心疼的温柔覆盖。她轻轻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李什长，过去的事……一定很痛苦吧？但都过去了。你现在是将军的救命恩人，是右路先锋营的英雄。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以后……”李烬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

以后？

他从未想过。

他的人生只有复仇和活下去，直到毁灭的那一天。

可此刻，在这温暖的灯光下，听着她用如此温柔、如此笃定的语气说着“以后会更好”，他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坚冰轰然碎裂！一股灼热的洪流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

他猛地抬起头，那只独眼中不再是死寂的冰冷，而是充满了剧烈的痛苦、迷茫、挣扎，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眼前这个给予他温暖和希望的少女的……脆弱依赖。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额角那道在“玉肌生肌膏”滋养下似乎柔化了些许的疤痕，在灯光下微微抽动着。

乔雨薇被他眼中那赤裸裸的痛苦和挣扎震撼了，仿佛看到了冰层下汹涌的岩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他颤抖的手臂给予安慰，却在即将触及时停在了半空。

她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声音带着哽咽的疼惜：“别说了……李什长，都过去了，真的过去了。以后……有将军在，有……有磐石城在，不会再让你……”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话语的逾矩，脸颊更红，后面的话化作一声羞涩的叹息，迅速收回了手。

“夜深了，李什长早些歇息。汤碗……我让丫鬟明早来收。”她匆匆说完，提着食盒，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快步离去，留下一个在夜色中微微颤抖的纤细背影。

庭院里，只剩下李烬一人，僵立在昏黄的灯笼光晕下。

夜风拂过翠竹，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指节惨白。

那只独眼中，翻涌的痛苦和迷茫渐渐沉淀，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黑暗，以及……一丝被那温柔陷阱彻底捕获的、绝望的沉沦。

心防，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那名为“丁未七三”的冰冷余烬，似乎真的被这持续不断的、看似无比真挚的暖意，点燃了一簇名为“李烬”的、危险的火焰。

回廊转角处，乔雨薇脸上的羞涩与疼惜缓缓褪去，面带复杂的看向光晕下那道微微颤抖的身影。

“唉...”万种情绪只化作一道轻叹，乔雨薇缓缓隐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