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剑鸣闻泣(2/2)

李烬想起白日里她那位师姐刻薄的嘴脸,又想起她曾赠药解惑的些许恩惠,以及她那与这冰冷江湖似乎格格不入的些许善意,脚步不由顿住了。

就在这时,柳知念似乎终于察觉到了身后的细微动静,或许是李烬刚才心绪波动导致呼吸略微重了一丝,或许是直觉,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回过头来,脸上泪痕交错,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一双美眸红肿,充满了惊疑、警惕与一丝慌乱:“谁?!谁在那里?!”

李烬知道无法再隐藏,只得从浓郁的竹影中缓缓踱步而出,低声道:“是我,柳姑娘。”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低沉,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柳知念看清是他,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但随即脸上浮现出极大的窘迫、羞赧和尴尬,慌忙用衣袖擦拭脸上的泪痕,强自镇定道:“是……是你?李兄?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

“夜深难寐,随意走走,惊扰姑娘了。”李烬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她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面容,“你……”

柳知念低下头,避开他平静却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声音沙哑而脆弱:“没……没什么。只是……只是想起一些烦心琐事,一时情难自已,让李兄见笑了。”她试图轻描淡写,但那微微颤抖的肩头却出卖了她。

李烬沉默片刻,道:“心烦而泣,人之常情。然泪水于事无补,反损精神。”他的话直白甚至有些生硬,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却并无恶意,只是陈述一个他早已用血与痛验证过无数遍的事实。

柳知念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李兄说的是……道理谁都明白。只是,有些山峦,并非知其高大,便能轻易翻越;有些深渊,并非知其危险,便能从容渡过。”

她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卸下伪装、不必强撑的树洞,尽管对方只是个身份低微、甚至无法修炼的杂役,但此刻的她,或许正需要这样一个与她的世界全无利害关系的倾听者。他的沉默,反而成了一种奇特的安全感。

她望着地上破碎摇晃的月光斑点,仿佛能从那里找到答案,声音幽咽如同夜泉:“李兄可知,我困在通脉境顶峰,已经四年三个月零七天了。”

李烬目光微动,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当一个听众。

“四年多……一千多个日夜……”柳知念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漫长煎熬拖垮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不甘,“无论我如何拼尽全力修炼,服用多少师门赐下的灵丹,翻阅多少前辈心得,请教多少师长……那层通往化境的屏障,却始终如同横亘在天地之间的无形壁垒,坚不可摧,纹丝不动!每一次冲击,都像是用血肉之躯去撞击铜墙铁壁,除了带来更深的无力感和反噬之痛,毫无进展!”

李烬能理解这种对力量突破的极致渴望与随之而来的绝望。他自己何尝不是被囚禁在另一条更加诡异、更加令人绝望的路上,看不到丝毫光亮。

“在我落花涧,亲传弟子若在三十岁前无法突破至化境,便要被剥夺亲传身份,贬为普通内门弟子。”柳知念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恐惧,“这意味着将失去所有最好的修炼资源、师尊的亲自指点、乃至未来继承高阶功法的资格……而我,今年已二十有九了。距离三十生辰,仅剩不到一年。”

李烬静静地听着,斗笠下的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

“此次天济大比,本是我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柳知念的语气中透出一丝绝望的挣扎,“师门曾有先例,若能在五年一度的天济大比中跻身前三甲,便可视为立下殊勋,可向掌门与长老会申请,破例保留亲传弟子身份,再宽限数年……这是门规特许的最后一条路……可是,可是……”她的声音再次哽咽起来,泪水无声滑落,“可是方才我从几位相熟的师姐那里得知,此次大比,上三宗派出的弟子,无一例外,全是化境修为!天道楼和地煞宗甚至各有两人已达化境中期!人皇济世阁作为东道主,其首席弟子更是深不可测,据说半只脚已踏入宗师门槛……与他们对战,我……我连一丝一毫的胜算都没有!”

这意味着,她最后的一线希望,尚未开始,便已宣告破灭。亲传弟子的荣耀,家族的期望,自己十数年来的苦修与梦想,很可能都将随着大比的结束而彻底化为泡影,坠入深渊。这沉重如山的压力,终于让她在这无人相识的异乡月夜,卸下了所有坚强的伪装,彻底崩溃失态。

李烬看着眼前这个平日温婉秀丽、此刻却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女子,心中那片冰封的荒漠,似乎有一角被这滚烫的泪水悄然融化。他想起自己一次次在尸山血海、背叛绝望中挣扎求生的经历,那种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都要向前爬的狠戾与坚韧,早已刻入骨髓。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历经无数生死淬炼后的沉静力量:“未至终局,焉知生死?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华丽的安慰,甚至有些粗粝,却像一把重锤,敲在了柳知念几近放弃的心弦上。

柳知念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斗笠下那张模糊的脸庞,仿佛想从这片深沉的黑暗中,抓住一根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