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南城犹在(1/2)

乾元国,磐石城。

昔日繁华的南城,边陲军镇的雄浑与喧嚣,早已被连年战火与沉重赋税磨蚀得面目全非。城墙上的斑驳血迹与新糊的泥浆层层叠叠,如同丑陋的疮疤,无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街道两旁的店铺十室九空,偶有行人,也是面黄肌瘦,行色匆匆,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与对生存的麻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尘土、血腥与绝望的压抑气息,连天空似乎都常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霾。

这座以“磐石”为名的城池,在烈风国与乾元国长达十数年的拉锯战中,早已不复当年的坚固,更像是一块在洪流中不断被冲刷、即将崩解的顽石。

“哒哒哒……”

一阵沉重而疲惫的马蹄声,踏破了城门口的死寂。一队约莫百人的骑兵,带着满身的征尘与血腥气,缓缓驶入城中。为首的将领,身着一套磨损严重的暗色铠甲,头盔夹在腋下,露出一张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他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但紧蹙的眉头、深陷的眼窝以及鬓角早生的几缕华发,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二十岁不止。

他,正是乾元国镇北将军李振武之孙,李家现任家主,戍边将领李安国。

刚刚结束的又是一场与烈风国在断刃关前的血战。三日厮杀,双方各自丢下三千多具尸体,如同约定好般草草收场。战场上的景象如同梦魇,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并非敌我双方士兵搏命厮杀的惨烈,而是双方将领眼中那近乎麻木的、毫无战意的冰冷。他们仿佛只是两台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机械地执行着来自后方、那高高在上的命令,用无数鲜活的生命,去填满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回到临时下榻的乔家府邸,李安国甚至来不及卸下染血的铠甲,只是用冰冷的清水狠狠抹了一把脸,试图洗去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无力感。然而,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带来的并非清醒,而是更深的寒意。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李安国端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将手中那卷明黄色的绸布——来自乾元国皇帝周元秉的紧急军令——捏得变形。他紧锁的眉头从未舒展,目光扫过下首坐着的两人。

左手边是一位身着锦袍、面容儒雅却难掩忧色的中年男子,正是磐石城乔家现任家主,乔行云。乔家与李家世代交好,更是姻亲,在这风雨飘摇的边境,两家可谓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右手边则是一位穿着青衫、留着三缕长须的谋士,名为钱若海,是李安国最为倚重的智囊,此刻亦是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二位,”李安国的声音因连日的嘶吼指挥而显得有些沙哑,更带着一股难以化开的沉重,“陛下的旨意,你们都看过了。三日之内,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断刃关……呵呵,不惜一切代价?”

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将那卷绸布轻轻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乔兄,钱先生,前线的情况,你们比我更清楚。烈风国在断刃关陈兵五万,守将风铁山是出了名的硬骨头,麾下‘烈风骑’更是骁勇善战。我军连年征战,兵疲将乏,粮草辎重更是捉襟见肘……三日?拿什么去拿?拿将士们的命去填吗?可填得过去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对无谓牺牲的痛心,也是对上方昏聩无能的愤懑。

乔行云叹了口气,脸上的忧色更浓。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萧索的庭院,声音低沉:“安国,不瞒你说,此刻我脑海中回荡的,全是李老将军仙去之前,拉着你我二人的手,说的那番话……‘周氏王朝,穷兵黩武,刚愎自用,非国士之福,更非边军之幸。尔等日后,当以保全自身与麾下儿郎性命为要,切莫……切莫做了那昏君野心的殉葬品。’”

他转过身,看着李安国,眼中充满了无奈:“老将军慧眼如炬,早已看透。可如今……你我又能如何?陛下和他那父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被那一统大陆的虚妄野心蒙蔽了心智!他们也不想想,我乾元国凭什么?凭国内这已被榨干最后一滴血的民力?凭前线这些早已疲惫不堪的将士?还是凭陛下手中那支号称精锐、实则不过百人、最高修为不过通脉境的‘斩首营’?”

钱若海此时也抬起了头,扶了扶额角,接口道:“乔家主所言极是。烈风国同样有他们的‘烈风死士’,战力绝不逊于斩首营。更何况……这天下之大,远非乾元、烈风两国所能囊括。我听闻迈过高高的云罗山,乃是这片大陆真正的主宰,京者帝国所在,亦有那些传说中的修真宗门,哪一个不是拥有移山倒海之能?传闻其中甚至有能御剑飞行、寿元千载的真正仙人!陛下他……他凭什么就认定,他一统这东南边陲之后,不会引来那些真正大能的干涉?届时,我乾元国,恐怕顷刻间便有覆巢之危!”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若非……若非乔家主的姑姑,当年有幸被那天道楼接引,踏入仙门,使得陛下对乔家、乃至对与之交好的李家都心存一丝忌惮,恐怕……恐怕李老将军仙去那一刻,先帝就会毫不犹豫地拿我们开刀,以儆效尤了。”

李安国听着两位心腹之言,只觉得胸口堵得更厉害。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只是身在其位,皇命如山,他又能如何反抗?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麾下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去执行这注定送死的命令?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紧紧包裹。他闭上眼,仿佛能看到断刃关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那不仅仅是敌人的血,更有他熟悉的面孔,信任他的部下……

就在厅内一片死寂,绝望的气氛几乎要凝结成冰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带着异样恭敬的脚步声。

一名侍从快步走入厅内,躬身禀报:“将军,家主,门外……门外有贵客到访!”

乔行云眉头一皱,此刻正值多事之秋,哪来的贵客?他沉声问道:“何人?”

那侍从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与惶恐,声音都有些发颤:“回……回家主,来人自称……自称是乔雨薇!”

“什么?!”

“姑姑?!”

“乔仙子?!”

三个不同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李安国猛地睁开双眼,霍然站起!乔行云脸上瞬间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连一向沉稳的钱若海,也忍不住捋须的手一抖,扯下了几根胡须!

乔雨薇!这个名字,在乾元国高层,尤其是在乔、李两家,代表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力量,一个足以改变格局的变数,更是他们在这危局中最大的依仗和底牌!她已十年未曾踏足凡俗,如今突然归来,意味着什么?

“快!快快有请!不!我亲自去迎!”乔行云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整理了一下衣袍,就要往外冲。

然而,他脚步还未迈出,一个清越冰冷,仿佛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的声音,已然如同涓涓溪流,清晰地传入议事厅每一个人的耳中,直接响彻在他们的心神深处:

“不必请了,本座自己来了。”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悄然弥漫开来。议事厅那两扇沉重的梨花木门,无声无息地向内开启。

紧接着,一队身影映入三人眼帘。

为首者,是一名身着月白色流云广袖长裙的女子。她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挽起,面容清丽绝伦,肤光胜雪,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与疏离,仿佛雪山之巅独自绽放的冰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她周身并无刻意散发的强大气息,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然而然地成为天地的中心,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那双清澈却深邃的眼眸淡淡扫过,李安国和文若海顿时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仿佛被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所注视。

正是十年未归的乔雨薇!

而在她身后,跟随着八名同样身着月白服饰、气息沉凝的年轻弟子,四男四女,皆背负长剑,眼神锐利,步履之间隐含某种玄奥韵律,显然修为不俗。他们沉默地分立两侧,如同最忠诚的护卫,又像是拱卫着月亮的星辰。

这一行人突然出现,带来的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冲击,更是一种心灵层面的巨大压迫。整个议事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乔行云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堆满了发自内心的狂喜与恭敬,他快步上前,深深一躬到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侄儿行云,恭迎姑姑法驾!姑姑仙法有成,风采更胜往昔,实在是……实在是让侄儿欣喜若狂!”

他这番话并非完全是奉承。十年光阴,在乔雨薇身上似乎未曾留下任何痕迹,反而让她那股出尘的气质更加浓郁,容颜也愈发清冷绝艳。

乔雨薇看着自己这位血脉亲人,脸上那层万载寒冰似乎融化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她伸出纤纤玉手,虚虚一托,一股柔和的力量便将乔行云扶起。

“小行云,”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对李安国等人时的漠然,多了一丝几不可辨的暖意,“嘴巴还是这么甜,不愧姑姑打小疼你。”

她的目光在乔行云脸上停留片刻,仿佛透过他成熟了许多的面容,看到了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怯生生喊着“姑姑”的稚童。随即,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随意,问道:“怎么样?自从我当年助你登上这家主之位,一别十年,这家主……当得可还开心?”

乔行云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机遇感瞬间攫住了他!姑姑此话,绝非简单的寒暄!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愁苦万分的表情,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

“姑姑明鉴!行云……行云并不开心!”

他抬起头,眼中恰到好处地泛起一丝委屈与愤懑,伸手指向一旁依旧处于震撼中的李安国和钱若海:“侄儿这不开心之源,想必姑姑也早已洞悉。便是那乾元皇帝周元秉!他穷兵黩武,刚愎自用,为了他那不切实际的一统迷梦,连年征伐,致使国库空虚,民不聊生!我乔家虽竭力周旋,保全自身,却也深受其扰,产业凋零大半。更可恨的是,他对我乔家始终心存猜忌,若非顾忌姑姑您……”

他话语流畅,将积压已久的怨气和对皇室的不满,趁机倾泻而出,试图引起乔雨薇的共鸣与支持。

然而,乔行云还欲继续控诉,乔雨薇却微微抬起了那只如玉般的纤手,虚虚向下一按。

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笼罩了整个议事厅,并非威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行禁止的意味,直接将乔行云后续的话语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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