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君子见机(2/2)

寂静中,一生的画卷,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

寒窗苦读时,少年坚毅的眉眼;金榜题名时,马蹄踏碎京都的满城花瓣。

宦海浮沉,见识过人心鬼蜮,也坚守过书生傲骨。

邙山渡口,冷雨如针,他站在殷姒欢身后,望着烟波浩渺的江水,心中是对南璃未来的万丈豪情…

南璃初立,百废待兴。

他彻夜不眠,草拟章程,平衡各方。

亲眼看着这片土地从混乱中渐渐理出头绪,焕发生机。

然后,是七岁的戚长昇告诉他:“成人畏取舍,常作壁上观,可我未及双十,但求青山在握,瀚海在胸,鱼雁皆收。”

他将自己的私印交给她,又像是将南璃的未来也一并交给了她…

他身后的世家豪绅,他认定的法统、规则、甚至为官之道…

这些东西将他置于新旧时代的交界处,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无可挽回的破碎。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

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动他花白的鬓发。

继续留在这里,除了用残存的力量制造更多艰难民生、消耗君臣最后的情分、将岑氏拖入更深的泥潭,还能做什么?

阻挡吗?螳臂当车罢了。

顺应吗?他身上背负着太多人的不甘。

“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又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笑意。

翌日清晨,一份措辞恳切的《乞骸归里疏》,被准时送入含章殿,呈于殷姒欢案头。

疏中,岑煜细数追随殷姒欢南下以来的种种历程,感念知遇之恩,陈述辅佐之责,言辞间充满了对南璃江山社稷的深情。

而后笔锋一转:

“…然臣愚钝,拘泥旧学,如井蛙观天,难窥新政之深意。”

“似夏虫语冰,不解鼎革之洪流。”

“近日修订律法,更感臣之思虑,已与朝廷锐意进取之方略格格不入。若仍尸位素餐,恐非但不能襄赞圣明,反成掣肘之累,徒误国事,深负君恩…”

“…伏念臣年齿渐增,精力日衰。”

“且禾都祖茔久未洒扫,族学子弟待聆训诲。”

“恳请殿下念臣微劳,准臣骸骨归乡,退居林下,课读子侄,以终余年。”

情辞恳切得没有一句抱怨,没有一丝怨怼,只有深深的疲惫与恳求。

岑煜在辞官奏疏之外,另呈密奏于殷姒欢。

他在密奏中以自己的经验为南璃的未来,写下自己作为当朝首辅的最后思考:

南璃欲固新政,须改革用人制度,可渐以绩效考成取代部分世袭恩荫,并以民情反馈为依据,方能激发吏治活力。

他特举荐数位实干官员,如郑俨、周焕、马文渊等,这些人皆非岑氏亲族,却堪称栋梁。

殷姒欢阅后心绪翻涌,提笔朱批,感念其功绩苦心,准其辞官并厚加封赏,承诺永志岑氏之功,更决定亲赴城门相送。

此举震动朝野。

岑煜的辞官,表面是政争退场,实则以最体面的方式维系了君臣情义,亦为家族在新政下留存转圜余地。

他的离去,为一个时代画上了悲壮而清醒的句号。

帷幕垂落,属于南璃的新篇章却也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