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掌书先生(2/2)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朱九真、张翠山和张无忌。冰寒的气息似乎更浓了,火盆里的炭火彻底熄灭,只余下暗红的余烬,如同垂死巨兽的眼。朱九真手持三枚冰魄寒针,背脊挺直,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守在那扇隔绝内外的锦帘旁。她的目光,如同最警觉的毒蛇,紧紧锁在张翠山的身上,警惕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张翠山依旧保持着昏迷的姿态,歪倒在太师椅中,呼吸沉滞。然而,在他紧闭的眼皮下,在那无人能窥视的黑暗里,他的意识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极度的冰寒中灼热地清醒着!朱长龄父女所有的对话,所有的杀机,所有的贪婪,那枚玄铁令碎片引出的“屠龙刀”三字,以及朱长龄离开前那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决绝……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进他的耳中,刺入他的心底!
妻子殷素素生死未卜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他的心脏!儿子张无忌体内那恐怖寒毒带来的绝望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灵魂!而此刻,这看似温暖的朱武连环庄,这满口仁义道德的朱长龄父女,终于撕下了最后一丝伪善的面具!他们竟是冲着屠龙刀而来!他们竟将无忌孩儿视为实验的毒物,将自己视为开启宝藏的工具!
原来这昆仑绝域的万丈冰崖之上,这温暖如春的朱武连环庄深处,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比那遥远的、孤悬海外的冰火岛,更加寒冷,更加黑暗,更加致命!
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着撕心裂肺的悲痛,如同压抑万年的熔岩,在他看似平静的躯壳下疯狂地奔涌、咆哮!他的拳头,在宽大袍袖的掩盖下,死死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破了皮肉,温热的鲜血渗出,却瞬间被周遭那刺骨的寒意冻结!那冰冷的粘稠感,如同他此刻心中翻腾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黑暗。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咯咯”声,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虬结暴起,如同冰层下汹涌欲裂的暗流。
杀出去?以他此刻的状态,带着身负绝毒、随时可能爆发反噬的稚子,面对这龙潭虎穴般的朱武连环庄,面对深不可测的朱长龄和心思歹毒的朱九真……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让无忌孩儿陷入万劫不复!
忍!必须忍!
如同潜伏在冰海深渊下的巨兽,收敛爪牙,压抑着足以翻江倒海的怒火,等待着那唯一可能的、稍纵即逝的契机!为了无忌,为了素素,为了武当的清誉,他必须将这场戏演下去!演到最后一刻!
时间在暖阁死寂的冰寒中缓缓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刀割。朱九真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立在帘旁,目光锐利如针。炭火的余烬彻底熄灭,寒气越发深重。墙壁上的霜花无声蔓延,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微的冷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有半个时辰,那厚重的锦帘外,终于传来了极其轻微、如同落叶坠地的脚步声。
朱九真眼神一凝,手中的冰魄寒针瞬间绷紧。
帘外传来三声间隔分明、节奏独特的轻叩。笃,笃笃。
朱九真紧绷的神经略微一松,这是父亲约定的暗号。她悄然移步,无声地掀起帘子一角。
一个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迅捷无声地滑了进来,随即锦帘落下。来人一身灰扑扑的仆役服饰,身材矮小精悍,面容普通得丢进人堆便再难寻见,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内敛,锐利如鹰,正是朱长龄最为倚重的心腹死士之一——“影鼠”朱三。他对着朱九真微微颔首,无声地传达着庄主已至密室的信息。
朱九真会意,目光再次投向暖榻和太师椅方向,确认一切如常,才对着朱三做了一个极轻微的手势。
朱三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再次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帘外。
朱九真放下帘子,重新站定,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她不知道父亲在密室中会部署什么,但她知道,一场风暴正在这昆仑冰崖之上的暖阁之外,无声地酝酿。
朱武连环庄深处,一栋看似普通的库房石屋之下,隐藏着一处极其隐秘的所在。穿过几重需要特殊手法开启的厚重石门,便进入一间全无窗户、仅靠几颗镶嵌在石壁顶端的硕大夜明珠照亮的密室。
光线幽冷,空气仿佛凝固了千年,带着地底特有的阴湿与陈腐气息。四壁皆是打磨光滑的巨大青石,其上刻满了古老而繁复、意义不明的符箓纹路,散发出神秘而压抑的氛围。密室中央,一张巨大的、由整块墨玉雕琢而成的方桌占据了大半空间,桌面光可鉴人,倒映着顶上夜明珠的幽光,更添几分寒意。
此刻,墨玉桌旁,已有数人肃立。
左手边站着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虬髯大汉,他双臂抱胸,肌肉虬结,将一身黑色劲装撑得几乎要裂开,正是朱长龄麾下第一猛将,“铁臂熊”朱刚。他面容粗犷,眼神凶悍,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蛮横煞气。
紧挨着朱刚的是一个瘦高如竹竿的青衣男子,面容枯槁,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细线,眼神阴鸷,如同躲在暗处的毒蛇,正是朱长龄的智囊,“阴竹竿”朱七。他手指细长枯瘦,正无意识地捻着一枚通体乌黑、不知材质的算筹。
右侧则是一个看似四五十岁、面容儒雅、颔下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他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手持一柄泛黄的古旧折扇,气度从容,眼神平和,正是庄中地位超然、掌管典籍秘闻的“掌书先生”白世镜。然而,他那平和眼神的深处,却不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洞察世情的深邃精光。
密室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朱刚不耐地挪动了一下脚步,沉重的靴底在光滑的石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朱七捻动算筹的手指频率快了几分。白世镜则依旧静静立着,目光落在墨玉桌面上那几道纵横交错的古老刻痕上,仿佛在研究着什么。
厚重的石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朱长龄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寒气和凛冽杀意,如同猛虎归山般踏入密室。石门在他身后迅速合拢,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庄主!”朱刚、朱七、白世镜三人立刻躬身行礼,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激起轻微的回音。
朱长龄大步流星走到墨玉桌主位前,并未立刻坐下。他目光如电,扫过面前三位心腹,那眼神中的锐利与紧迫感让朱刚和朱七心头都是一凛,连白世镜的目光也瞬间从桌面刻痕上收回,变得专注起来。
“深夜急召,事出非常!”朱长龄的声音低沉有力,如同重锤敲打在石壁上,瞬间压下了密室中所有的杂音,“关乎我朱武两家百年兴衰,关乎在座诸位的生死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