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桃花影落碧海潮 玉箫声断故人遥 (上)(1/2)

地脉元阳的洪流如同熔岩巨兽被惊醒,咆哮着从破碎晶簇壁垒的缺口中奔涌而出。寒潭深处那片死寂的漆黑被彻底撕碎、点燃,化作一片翻腾的金红炼狱。粘稠滚烫的元阳之力肆意流淌、冲刷,将冰冷的岩石灼烧得噼啪作响,蒸腾起带着刺鼻硫磺味的白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大地深处原始躁动的气息。孤石所在的区域,正是这狂暴洪流冲击的核心,炽热的光芒几乎能刺瞎肉眼。

清风蜷缩在孤石边缘一处相对凹陷的角落,身体微微抽搐。他并未彻底失去意识,而是坠入了更深沉的混乱与剧痛交织的深渊。无休止的灼烧感从丹田气海处爆发,如同有一颗失控的微型太阳在腹中炸裂,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彻底焚毁。那地脉元阳的狂暴力量,带着张翠山最后意志的碎片和真武剑强行注入的一丝调和之意,在他脆弱的经脉中左冲右突,每一次奔涌都撕扯出难以想象的剧痛。

“呃…嗬…” 他口中溢出无意识的呻吟,牙关紧咬,下唇早已被咬破,鲜血混着冷汗滴落,瞬间便在滚烫的岩石上蒸干,留下暗褐色的印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流,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滚烫的沙砾。左臂的玄冥寒毒在这内外交攻的极端境地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僵持状态。深蓝色的冰膜依旧覆盖着大半条手臂,但蔓延的趋势确实被遏制了,冰膜下不再是纯粹的蚀骨之寒,反而与那元阳热力相互冲击、湮灭,带来一种如同无数冰针与火针同时穿刺骨髓的可怖痛楚。他体内的九阳火种,被这狂暴的外力强行催发,如同狂风中的一点微弱烛火,顽强地摇曳着,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丹田处撕裂般的痉挛。真气彻底失控,在狭窄的经脉中如脱缰野马般冲撞,时而滚烫如沸油,时而阴寒似冰锥,将他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混乱不堪的战场。

就在这濒临彻底崩溃的极限边缘,精神在剧痛的熔炉中几乎要化为灰烬的刹那——

一缕极其清雅、幽冷,仿佛能穿透一切浑浊与炽热的奇异香气,如同虚幻的游丝,悄然飘入了他混乱的识海。

那香气……并非凡俗之花所能拥有。它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勃勃生机,如同寂寥严冬之后,初春最纯净、最凛冽的第一缕山风,吹开了冰封千年的幽谷中,那一树孤绝绽放的桃花。冷香沁骨,却又让人心神为之一清,仿佛能将灵魂从灼热的泥淖中暂时抽离。

紧随这虚幻桃香之后,是一声几乎被地脉轰鸣彻底掩盖,却又如同在他灵魂深处直接响起的清越之音。

呜——咿——

那声音,是箫声。

悠远、空灵、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仿佛来自九天云外的渺渺余韵。它穿透了元阳咆哮的声浪,无视了岩石碎裂的轰鸣,如同最精纯的月光,静静地洒落在这混乱的炼狱中心。声音并不宏大,反而显得有些断续、飘忽,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地心的狂怒彻底撕碎。然而,正是这份脆弱中的坚持,这份似乎穿越了无尽时空阻隔而来的微响,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抚慰着他灵魂深处那根濒临崩断的弦。

是濒死前的幻觉吗?还是地脉深处某种未知存在的低语?

清风混乱的意识无法分辨。他仅仅捕捉到了这缕香,这道声,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精神在剧痛的巨浪中获得了极其短暂的、虚幻的喘息之机。那箫声的余韵在识海中回荡,勾勒出一个模糊到近乎不存在的画面:一片无边无际的碧色波涛在月下翻涌,海浪拍打着嶙峋的礁石,发出亘古的低吟。而在那惊涛拍岸、浪花碎玉的瞬间,仿佛有无数桃花的残影,随着飞溅的浪沫一同升起、飘散、融入深邃的夜空……

桃花影落碧海潮。

这个破碎的意象一闪而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丝微澜便沉入意识的混沌黑暗。箫声也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但那缕奇异的冷冽桃香,却似乎还在他鼻端萦绕了一刹那,随即也被硫磺与焦糊的气息完全吞噬。

清风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对外界的感知,如同断线的风筝,意识沉沦向更深的赤红熔岩之海。身体的剧痛和丹田中的混乱依旧在持续,但那缕闯入的香与声,却像一颗微弱的种子,悄然埋入了意识的最底层。

就在他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被他死死攥在右手中的真武剑,却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变化。

剑柄上环绕的阴阳鱼纹,在张翠山形神俱灭、元阳洪流灌入清风体内的那个刹那,曾经有过一次强烈的、仿佛哀鸣般的闪烁。此刻,那闪烁早已平息,古朴的剑身沉静如常,沾染着清风手心渗出的冷汗和血污。

然而,在无人察觉的微观层面,剑身深处那蕴藏了千百载的灵性,在承受了主人彻底消散的悲恸,又被狂暴的地脉元阳洪流猛烈冲刷之后,似乎陷入了一种奇特的“苏醒”前的悸动。剑脊上那近乎于无的幽暗锋芒,仿佛拥有了自己的呼吸,极其缓慢地、微弱地起伏着,与清风体内同样狂暴混乱的元阳火种以及顽强潜伏的玄冥寒毒,形成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极其隐晦的共鸣。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沉重的玄铁剑尖,原本自然地垂向地面。在清风昏迷倒地、手臂无力垂落的牵引下,它本该指向地面。但此刻,那无锋的剑尖,竟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般,逆着重力的方向,朝着一个特定的方位——东方,微微抬起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偏移是如此之小,若非剑身本身就蕴藏着“真武”之名所承载的某种宏大意志,若非它与清风此刻陷入混沌却身怀巨变的身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根本不可能发生。这微弱的指向,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无声地诉说着一个遥远东极之地的呼唤,指向一片笼罩在传说迷雾中的浩瀚碧海波涛。

那里,或许有答案?抑或是……另一重更深的劫难?

武当山,紫霄宫。

殿内檀香袅袅,庄严肃穆。真武大帝的金身塑像在长明灯的光晕下俯瞰着众生,面容沉静威严。香烟缭绕中,供奉历代祖师魂位的巨大紫檀木案几,安放于塑像之下,散发着沉厚古朴的气息。

正值午课结束,殿内弟子们垂手肃立,等待着掌教宋远桥训示。宋远桥身着青灰色道袍,长髯飘拂,立于殿前,正待开口讲述今日《道德经》的玄微。他目光平和,扫过下方一张张年轻而虔诚的面孔。

突然——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殿宇中的脆裂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供奉在祖师牌位最前列、属于开山祖师张三丰的那块通体由万年温玉雕琢而成、莹润生辉的玉牌!

只见那玉牌中心,一道细若发丝、却异常刺眼的裂纹,凭空浮现!裂纹边缘,玉质瞬间失去了温润的光泽,变得灰白、干枯,仿佛内部的生机被瞬间抽离!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天地间某种重要事物陡然崩断的悲怆与空寂感,伴随着那声细微的裂响,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紫霄宫!

殿内所有弟子,心头皆是一空,仿佛瞬间失去了魂魄依托之所,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如纸,修为稍浅的几个更是身形一晃,险些软倒。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无法抑制的、巨大的悲伤,毫无缘由地攫住了每一个人。

“祖师牌位?!”站在宋远桥身侧的俞莲舟最先反应过来,这位素来沉稳如山岳的二侠,此刻脸色剧变,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他身形一晃,瞬间已至供案前,伸出的手指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那道温玉牌位上的裂痕。触手之处,一片冰冷死寂,再无半分温玉应有的暖意。

“不祥之兆!大凶!”俞岱岩坐在轮椅上,由弟子推着靠近,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铁石般的凝重。他虽双腿残废,但灵觉之敏锐在七侠中首屈一指,此刻清晰地感受到那裂纹中散发出的、属于生命彻底终结的寂灭气息。

宋远桥的身影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俞莲舟身旁。他脸色凝重如铁,往日温和的目光此刻锐利如电,死死盯着那道刺目的裂痕。作为掌教,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块温玉牌位与远在万里之外闭关的恩师张三丰之间那玄之又玄的气运联系。牌位裂,绝非吉兆,且这异兆直指祖师!

“是老五……” 俞莲舟猛地抬头,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在胸腔,“还有……真武剑!”

就在温玉牌位裂开的同一刹那,他与宋远桥、俞岱岩三人,心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击!一股熟悉到骨子里的、沛然莫御又带着决绝悲壮之意的惊天剑意,如同划破亘古长夜的流星,虽然隔着千山万水、空间阻隔,依旧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们的精神感知之中!

那剑意,起于西方绝域之地。初始如潜龙在渊,隐忍蛰伏,带着阴寒污秽的纠缠,充满了困兽绝望的挣扎;紧接着,石破天惊!真武剑的浩然清光冲天而起,带着荡尽妖氛、玉石俱焚的决绝意志,孤高、冷冽、刚直不屈!它斩开黑暗,撕裂污浊,如同张翠山本人那宁折不弯的脊梁!最后,那剑意却并未凯旋,而是在攀升至后,陡然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悲鸣!如同星辰陨落,带着主人无尽的眷恋、最后的托付,以及……形神俱灭、魂归天地的苍凉余韵!

这剑意的轨迹,清晰地勾勒出了张翠山最后的绝境、燃烧生命的爆发、以及最终……彻底的消亡!

“五哥——!!”一声凄厉悲愤的嘶吼从殿门口传来。闻讯赶来的莫声谷,双目赤红如血,浑身真气不受控制地激荡,将殿门的厚重布帘都震得猎猎作响!他显然也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那来自血脉同源的真武剑意和那份最终的寂灭!

“真武……剑意……”殷梨亭随后踏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颤抖着,一向温润的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悲痛和难以置信,“五哥他……还有清风……那股元阳……”

他感知稍弱,未能清晰分辨全部,但真武剑最后爆发时引动的那一丝浩瀚磅礴、却又狂暴无比的地脉元阳之力,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波动同样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所有的弟子都屏住了呼吸,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师长们那无法掩饰的巨大悲痛所震慑,惶然不知所措。

宋远桥缓缓闭上了眼睛,长眉剧烈地抖动,仿佛在承受着无形的重压。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惊怒悲恸已被一种沉郁到极致的冰冷所取代,那是属于武当掌教的决断。

“邪魔外道,杀我手足!”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滔天杀意,“真武剑乃我武当镇派之宝,不容有失!清风,乃我武当未来!老五以命相托,更不容有失!”

他目光如电,扫过俞莲舟、俞岱岩、莫声谷、殷梨亭。

“莲舟、声谷、梨亭,随我即刻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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