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绝情谷毒手仁心 (一)(1/2)

长江之水浊浪排空,拍打着岸边黝黑的礁石。程灵素独立于江畔最高的一块礁石上,青衫被江风吹得紧贴身躯,勾勒出单薄如纸的轮廓。她手中捧着的青瓷小瓶不过三寸高,瓶身上七点朱砂却殷红如血,排列成北斗七星状。这小小一瓶解药,耗费了她整整九十日的心血。

胡斐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目光在江面与程灵素之间来回游移。江面上数十艘大小船只往来穿梭,有气势恢宏的楼船,也有简陋的渔船。船头站着的人虽服饰各异,却都面色凝重——这些都是来取水的江湖人士。三日来,沿江已有七处水源被人投毒,中毒者据说已过千人。

胡大哥可知道七星海棠之名?程灵素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江风撕碎。

胡斐眉头一紧。他当然知道——那些中毒者先是内力滞涩如灌铅,继而四肢麻痹不能动弹,最后五脏如焚,痛得将全身抓得血肉模糊才咽气。死时双目圆睁,仿佛见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

据说此毒无色无味,遇水即化,是唐门失传百年的秘药。胡斐沉声道,目光扫视着岸边随风摇曳的芦苇丛,灵姑娘,那下毒之人必在暗中窥视,你一旦现身投药...

程灵素转过身来,晨光恰好穿透云层,映照着她清瘦如竹的面容。她左额那道细如发丝的淡青色疤痕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她十二岁试药时留下的印记。胡斐记得她说过,当时若非师父及时救治,她早已魂归西天。

师父临终前说,毒能杀人,亦能活人。程灵素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轻轻系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明澈如秋水的眼睛,用毒之人当存仁心。我既知解法,岂能见死不救?

话音未落,她身形已如燕子抄水般掠出,足尖在漂浮的朽木上轻轻一点,人已到了江心最湍急处。胡斐来不及劝阻,只得紧随其后,右手按在冷月宝刀柄上,浑身肌肉紧绷如满弓之弦。

程灵素悬腕一抖,青瓷小瓶中的粉末如烟似雾散入江水。那粉末遇水竟发出轻微的声,转眼化作无数细小的气泡消失无踪。她动作不停,又从袖中依次取出六个同样的小瓶,按北斗七星的方位一一投下。

胡斐注意到她投药时左手小指微曲,右手无名指轻颤,分明是极高明的七星引路手法。这手法看似随意,实则每一瓶药粉的落点、分量都精确到毫厘。据说当年药王门下,能掌握此技者不过三人。

就在第七瓶解药即将脱手之际,胡斐耳廓一动——柳林中传来极细微的机括声响!

小心!他一声暴喝,冷月宝刀出鞘如电。刀光闪过,一枚三棱透骨钉被劈成两半,两声落入江中。那钉子通体乌黑,钉尖泛着诡异的蓝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程灵素却恍若未闻,手腕稳如磐石,第七瓶解药精准落入预定位置。她这才转身,目光如炬地望向暗器来处。奇怪的是,她眼中竟无半分惊讶,反而带着几分了然。

柳林中传来一声似男似女的冷笑:毒手药王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声音忽左忽右,显然说话之人正在施展极高明的轻功变换位置。

胡斐护在程灵素身前,刀尖微抬: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回答他的只有渐渐远去的衣袂破空声。那人一击不中,竟直接退走,毫不拖泥带水。

程灵素望着暗器射来的方向若有所思,轻声道:不必追了。解药入水,半个时辰后便会顺流而下,惠及下游百里。胡大哥,我们还有六处水源要跑。

胡斐心头一震。他这才明白程灵素的计划——她要在江湖七大水系同时投药,解救所有中毒者。这等手笔,这等气魄,放眼江湖能有几人?

接下来的七日,两人踏遍长江、黄河、淮河、珠江等七大水系的主要支流。每到一处,程灵素都如法炮制,将解药投入水源。而暗中的袭击也随之增多——

在黄河三门峡,他们遭遇十二枚子午透骨钉的偷袭,钉上淬的竟是西域奇毒胭脂泪,中者片刻间便会全身血液凝固而死。程灵素提前嗅出毒药气味,两人及时闭气才逃过一劫。

在洞庭湖入江口,有人在水源上游半里处投放了鹤顶红,想以毒攻毒让解药失效。程灵素临危不乱,取出一枚赤红如血的药丸投入水中,竟将鹤顶红毒性中和为无害之物。

最危险的一次是在珠江支流,两人刚踏入预定投药点,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一个三丈见方的深坑,坑底插满淬毒铁蒺藜。千钧一发之际,胡斐抱住程灵素腰肢,冷月宝刀在岩壁上连点七下,借力跃出险境。

第七日黄昏,在洞庭湖畔完成最后一次投药后,程灵素终于支撑不住。她身子一晃,一口鲜血喷在湖面上,晕染开一朵触目惊心的红花。血滴入水,竟发出轻微的声,将周围几条小鱼瞬间毒毙。

灵姑娘!胡斐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程灵素脸色苍白如宣纸,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意:不妨事...连用七次移星换斗的手法,有些耗神罢了...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涌出,这次的血竟是诡异的青紫色。

胡斐这才注意到她的双手——原本纤长如玉的手指此刻泛着骇人的青紫,掌心七点红痕排成北斗状,仿佛被烙铁烙过一般。他猛然醒悟:你用自己的身体为引,将解药与体内七星海棠残毒相融?所以解药才如此有效?

程灵素微微点头,气若游丝:这是...唯一能在短时间内救治这么多人的方法...

胡斐心如刀绞。他这才明白程灵素为何坚持亲自投药——那移星换斗的手法必须以身为媒,将自身作为药引!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默默承担了如此巨大的痛苦。

我带你去找大夫!胡斐不由分说,将程灵素背起,施展轻功朝岳阳城方向疾奔而去。背上的人轻得如同一片羽毛,却烫得吓人。

岳阳城中最大的客栈望江楼内,胡斐包下了最僻静的厢房。他请来城中三位最有名的郎中,却都摇头而去——程灵素的症状他们见所未见,更遑论医治。

胡斐只得日夜守候。程灵素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她便口述药方让胡斐记下,昏迷时则喃喃念叨着、药王谷绝情等字眼。最令胡斐不安的是,她偶尔会突然睁大眼睛,惊恐地喊着不要靠近那些花!,然后又陷入昏睡。

第四日拂晓,程灵素终于退了烧。她睁开眼时,见胡斐靠在床边的太师椅上打盹,下巴上青黑的胡茬已冒出一层,衣袍皱皱巴巴,显然多日未换。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凉透的药汤,旁边摊开的纸上密密麻麻记满了药名。

胡大哥。她轻声唤道,声音虚弱却清晰。

胡斐猛然惊醒,见程灵素醒了,喜得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总算醒了!我按你给的方子抓了药,可有些药材实在难寻...

程灵素支撑着坐起身,接过胡斐记录的药方细看。忽然,她目光一凝,指着最后一味药问道:情花二字,是你听错了么?

胡斐凑近细看,诧异道:没错啊,你昏迷时说的确实是。我还特意问了三遍,因为从未听说过这种药材。

程灵素眉头紧锁如远山含黛:不对,最后一味应是断肠草才对。她将药方对着阳光细看,忽然发现二字墨色略深,笔画间隐约有指力透纸的痕迹——这是极高深的内家功夫透骨指的特征!

有人改了我的药方!程灵素失声道,而且是在我昏迷不醒时,以指代笔改动的!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心头一震。能在胡斐这等高手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潜入房中改动药方,此人武功之高,恐怕已臻化境。

程灵素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什么:情花...这不是十六年前绝情谷中的奇毒吗?当年神雕大侠杨过和小龙女...

胡斐点头:不错。据说情花毒中者若动情便会痛不欲生,早已随绝情谷的消失而绝迹江湖。怎会又出现在药方中?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