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公鸡啄耳朵(2/2)

卫生院那盏昏黄的灯泡,把姥爷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医生用镊子夹着纱布,小心翼翼地擦拭东子耳朵上的血污,每动一下,东子就瑟缩一下,小脸上满是泪痕,却懂事地没再哭出声,只是紧紧攥着小拳头。当医生说出“两只耳朵都啄掉了一半,以后怕是残疾时”,姥爷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扶着桌沿才站稳,视线落在东子裹满纱布的耳朵上,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

“医生,您再想想办法,孩子还小……”姥爷的声音带着颤,话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哽咽打断。医生叹了口气,一个星期以后过来拆线,说着递过一瓶黄药水:“按时换药,别感染,等伤口长好再说。这孩子遭罪了。”姥爷接过药水,手指碰到玻璃瓶,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不能垮,东子还等着他照顾,更不能让远在工地的福荣知道这件事。

回家时已经是中午,初春的风裹着寒气,吹在姥爷脸上,却吹不散他心里的沉重。东子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小眉头还皱着,呼吸轻轻的,偶尔会因为耳朵疼哼唧一声。姥爷把他抱得更紧了些,脚步放得极慢,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东子的痛苦。他脑子里反复想着女儿在工地的模样:福荣穿着旧围裙,凌晨三点就起来切菜,手被菜刀磨出茧子,送盒饭时汗流浃背,好不容易当上采买,记账本记得工工整整……这一切都是福荣拼出来的,要是知道东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肯定会不管不顾地赶回来,那她攒下的好日子,不就全没了?

到家后,姥爷先把东子轻轻放在炕上,盖好被子,才转身去处理沾了血的棉袄。盆里的水倒进去,血渍立刻晕开,像一朵朵刺目的红。他蹲在灶台边,搓了一遍又一遍,肥皂用了半块,胳膊酸得抬不起来,血渍却还是顽固地留在布料上。眼泪没忍住,一滴一滴掉进盆里,混着肥皂水,泛起细小的泡沫。他想起东子出生时,先天心脏病,心胀呼搭呼搭的快要透明了。想起福荣离开家去工地时,反复叮嘱“爸,您照顾好东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没照顾好东子,还得瞒着女儿,这份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

晚上东子醒了,第一句话就是找变形金刚。姥爷赶紧从柜子里拿出玩具,那是他回来以后特意洗干净、用布擦了又擦的,只是漆皮磕掉的地方还是很明显。东子抱着变形金刚,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突然问:“姥爷,我的耳朵什么时候好呀?妈妈回来会不会认不出我?”姥爷坐在炕边,握着东子的小手,强挤出笑:“快了,等你好了,妈妈就回来了,她肯定认得东子,还会给你带好吃的。”东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把变形金刚抱在怀里,安静地靠在姥爷身边。

从那天起,姥爷的日子变得更忙碌了。每天早上,他先给东子换药,药水沾在伤口上,东子会疼得龇牙咧嘴,却从来不说“疼”,只是紧紧攥着姥爷的手。

每当妈妈给家里打电话时,姥爷总是特意让东子先睡,才敢接起电话。“爸,东子怎么样了?今天有没有闹?”电话那头,福荣的声音带着疲惫,却满是牵挂。姥爷坐在门槛上,望着漆黑的夜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好着呢,今天还追着小鸡跑,饭也吃了一大碗,你放心,我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他不敢提东子的耳朵,不敢说东子夜里会因为疼醒过来,更不敢说自己偷偷抹了多少眼泪。福荣又说了些工地的事,说采买的活很顺利,盒饭也卖得好,这个月能多攒点钱,姥爷听着,心里既欣慰又难受,只能反复说“你照顾好自己,别太累”。

挂了电话,姥爷回屋看东子,孩子睡得很沉,眉头却还是皱着。他坐在炕边,轻轻摸了摸东子的头,眼泪又流了下来。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洒在东子的脸上,也洒在姥爷已经白了的头发上。姥爷才52岁,就已经像60多岁的老人,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可现在,他连孙子都保护不好,还得靠着哄骗女儿过日子。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福荣寄回来的钱,一张一张叠得整整齐齐。他摸着钱,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东子照顾好,等福荣回来,再跟她坦白这件事,哪怕她会怪自己,也不能让她在外面分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东子的耳朵到了拆纱布的日子,奇怪的是纱布拆下来后,两只耳朵都长出了一块肉,好像一个完整的耳朵一样,这才几天长的可真是块。姥爷高兴起来。这是这几天姥爷第一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