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毒蛇洪流（2/2）

他微微转动眼球。视线费力地聚焦，终于渐渐清晰。

头顶是嶙峋狰狞的岩石轮廓，布满湿滑的青苔和水渍。

自己正躺在一个狭窄、倾斜的岩层缝隙深处。

右侧身体的剧痛稍轻一些，能感觉到粗糙坚硬布满尖锐石块的岩壁挤压着手臂；而左侧身体，特别是胸口以下，则完全被沉重冰冷的事物死死压住，每一次试图呼吸带来的起伏，都像被钝锯来回切割。

他缓缓抬起唯一能动的右手。手指僵硬麻木，皮肤焦黑开裂，几乎丧失知觉。

当这漆黑的手移至眼前时，太平的心脏如被巨手攫紧——那不是错觉。

整个手掌及小臂，焦黑萎缩，如同被烈火烧灼后的枯木，皮肤肌肉碳化剥落，露出底下乌黑变形的手骨！

仅剩的三根指骨弯曲变形，像某种上古凶禽垂死的爪！

最糟糕的是，一种粘稠如石油的、不断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绿物质，如同最恶毒的跗骨之蛆，正深深渗入断骨间的裂隙！

一丝丝冰冷的死气如同针尖，顺着骨髓向肩膀深处不断钻探。

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

左臂齐肩消失，伤口被一层凝固的黑红混合物覆盖，如同腐败的肉膏；胸前原本就遍布的蛛网般黑色裂纹，此刻变得更深、更密，如同碎裂的墨玉器皿。

裂纹深处，甚至能隐隐看到胸骨上攀爬延伸的裂痕。

每一次心跳，都引得这些裂纹边缘渗出细密的乌黑血珠，带来一阵阵锥心刺骨的寒意。

更让他心沉的是，压在自己左腰和大腿上的，赫然是一大块断裂的金属构件！

边缘锋利如锯齿，重量几乎将他半个身体压进冰冷潮湿的泥石之中！

彻底失去的左臂，胸骨以下可怕的沉重禁锢感，碎裂后不断流失生机的身体…… 一个冰冷的认知浮现在混沌的脑海：

废了。

不仅仅是重伤濒死，而是作为一个能动弹、有战斗力的个体，失去了最根本的基础！

寒意顺着脊椎蔓延，更甚于岩石的冰冷。

这念头带来的绝望比幽冥草的爪牙更尖锐地刺入他的心脏，几乎要扼杀最后一点喘息。

就在这时，胸腹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温暖。

如同一捧被埋藏在万丈冰川深处的余烬。

他艰难转动视线，努力聚焦。

是那半枚残破的竖瞳！

它并未在撞击中脱落。

此刻，被压在自己破碎的、唯一还能感知到些许温度的胸膛之上，半嵌入伤口流淌出的黑血之中。

它那撕裂的半边瞳孔此刻异常安静，凝固的暗金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

但奇怪的是，它那冰冷坑洼的表面，竟在微微散发着一种……极其稳定、纯净的灰白色光华？

这光芒极其微弱，仅仅覆盖它本身，却如同一盏寒夜里静默的烛台，坚定地存在着。

更奇异的是，一缕细微但精纯无比的、带着秩序法则性质的暖流，正极其缓慢地从这半枚邪异的竖瞳碎片中渗出，逆着他破碎的经脉、被黑气侵蚀的骨隙，顽强地向内渗透！

这暖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

它流淌之处，那不断向肩胛深处侵蚀的冰冷死气像是被温和而坚定的堤坝拦截，被一点点压缩、净化！

焦黑碳化组织的边缘，一丝极其微弱、粉嫩的新生肉芽竟在蠕动生成！

虽然极其缓慢，却是真实存在的生机！

还有那压在腹部的巨大金属……

他微微抬了下被压住的左半边身体。

纹丝不动。那块金属仿佛与他身下的岩石浇铸在一起。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绝望的废墟深处悄然燃起微光。

混沌是消解与重塑的终极规则…这半枚源自幽冥草的竖瞳，是否被他的混沌与守护之火炼化后，反而变成了……对抗幽冥死气的利器？

甚至……蕴含了一丝重塑秩序的微光？

一丝近乎荒谬、却被眼前奇异现象点燃的希望，如同黑暗中挣扎的种子，在太平濒死的心湖泛起微澜。

就在这时，上方石缝外隐约透入的光线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了一下。

紧接着，一种悉悉索索、坚硬物体摩擦岩石的声音由远及近。

缓慢。

沉重。

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粘稠感。

仿佛巨大的湿重节肢正不紧不慢地爬过嶙峋石面。

更让人心悸的是，一股极其熟悉的、腐烂与死寂冰冷交织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瘴雾，正从石缝外缓缓弥漫而入！

这气息微弱于幽冥草本体亿万倍，却同源同质，属于那些……迷失或依附于此地的枯骨魔物！

太平瞳孔骤然收缩成针！

混沌旋涡般的眼瞳深处燃起一丝冰冷的警惕。

刚经历与幽冥草的绝死之战，他已是强弩之末，连动一下手指都带来剐骨剧痛。

如今这深入骨髓的幽冥气息逼近，如同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紧了心脏。

他立刻收敛全部气息，心跳几乎停滞。

身体如同融入身后冰冷的岩壁，只余下那半枚竖瞳散发出恒定微弱的灰白辉光，在黑暗中勾勒出它的轮廓。

那层笼罩他的微薄光罩也随之内敛，变得几乎看不见。

悉索…嗤啦…声音更近了！几片碎石子顺着倾斜的石缝滚落，砸在太平身旁的泥水里。

一股浓郁的、如同放置腐烂发霉后又混合着千年墓土的特有腥风灌了进来。

一个巨大的轮廓阴影，如同噩梦的投影，缓缓堵在了石缝透光的入口处！

逆着上方微弱渗入的天光，一个畸形的骷髅骨架缓缓探身进入石缝。

它并非人形！主体像是某种大型野兽的脊骨、肋骨和腿骨，被强行拼凑在一起，肋骨残破不全，脊椎扭曲如同麻花。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头部——那竟是一个人类男性的硕大头颅骨！

但此刻这颅骨上，密布着黑红色的、如同活物般鼓动游走的血管纹路！

眼眶里燃烧着两团微弱、却更为凝实、如同凝结污血般的暗红色火焰！

它身躯大部分由黑灰色的骨头构成，表面缠绕着油腻的、散发出刺鼻恶臭的污秽黑泥。

几条由指骨缠绕拼接成的、如同多节鞭般的手臂从躯干不同部位诡异地长出，正摸索着潮湿冰冷的岩石，缓缓撑起身体向缝隙深处爬来。

那暗红鬼火“瞳孔”死死地盯着太平倚靠的方向，更确切地说，是被他握在胸前、散发出微弱灰白光泽的那半枚竖瞳！

骷髅的动作带着一种腐朽机械的笨拙，但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黏腻声，充满了对那“异类”光芒的厌恶和渴望撕裂它的原始冲动。

它喉骨位置空洞的裂缝摩擦着，如同生锈的锯子在切割朽木：“……鬼……草……气息……吞噬……”

破碎模糊的词句带着无尽的仇恨和贪婪！

太平如同泥塑，唯有混沌旋涡深处的火焰在冰冷燃烧。

不能动，不能有丝毫力量泄露。否则引来更多……便是绝路！

那巨大的骨兽在狭窄的石缝中动作笨拙，一只包裹着污黑泥浆的骨爪猛地探出，抓向太平身旁岩壁上一块凸起的锐利石棱！

似乎想借力攀爬，拉近距离！

那布满黑色泥浆的巨大骨爪擦着太平鼻尖前方数寸扫过！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败腥气扑面而来！

爪尖带起的腐泥几乎甩到太平焦黑的脸上！

他甚至能看清那骨节缝隙间钻动的细小白色蛆虫！

然而，就在那布满污秽黑泥的骨爪即将落在那片灰白光点覆盖的区域（太平的手和半枚竖瞳）之前——

嗡！

那半枚竖瞳上极其微弱、被太平刻意压制的灰白光芒，竟自行轻轻一闪！

一道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灰白光痕瞬间扫过！

那骨爪包裹着的浓稠污泥接触到这道光痕的瞬间，仿佛遭遇了克星！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了薄冰！

嗤——！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灼烧声响起！

那只骨爪表面粘稠恶臭的黑泥，竟在接触光痕的瞬间冒出缕缕刺鼻的青烟！

被灰白光痕触及的泥浆立刻失去了那种诡异的活性，颜色变得灰败、干燥、硬化，并迅速龟裂剥落！

下面覆盖的灰暗兽骨暴露出来，那接触到光痕的位置，竟然也留下了数道极其浅淡的、如同被微弱火焰燎过的焦痕印记！

虽然痕迹极浅，但却是真实存在的损伤！

“呃啊——？！”

污血颅骨眼眶中的暗红火焰骤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原本带着贪婪和迟缓的意识波动，瞬间被一股纯粹的、来自根源的恐惧和暴戾所替代！

仿佛卑微的爬虫意外触碰到圣光而痛苦！

那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如同生锈的金属片在疯狂摩擦：“……焚……毁……毁灭！！”

它猛地张开那由指骨拼接成的骨鞭手臂，不再试图靠近太平手中的竖瞳，而是狠狠抽向太平上方、那因刚才巨梁砸击而摇摇欲坠的岩壁！

轰！咔嚓！

尖锐的骨鞭抽在岩石上，发出刺耳的爆响！

几块松动的、巨大的岩石裹挟着大量碎石泥块，在骨兽刻意的击打下——轰然塌陷！

夹杂着金属锈块和恶臭泥土的岩石轰然滚落，瞬间填满了石缝入口，将本就狭窄的空间彻底封死！

大量崩落的泥石劈头盖脸地砸在太平身上！

将他残破的身体再次深埋下去！

呛人污秽涌入鼻喉，窒息般的黑暗与重压再次降临！

但几乎在同一刻！

那被掩埋前的一刹那，太平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巨大的骨兽在自己动手造成塌方之前，那对污血眼眶中的暗红鬼火，竟奇异地波动了一下，投射出复杂的情绪——

并非毁灭后的欢愉，而是带着一种深刻恐惧……甚至一丝敬畏……的……退缩？！

它似乎并非为了掩埋自己而来。

更像是……被竖瞳上灰白光芒灼伤后，惊怒交加，宁可封死此处，也不敢再靠近！

那挥鞭砸落岩石的举动，更像是一种发泄式的攻击和逃离前的粗暴掩盖！

“退……避……神……骸……”污血颅骨含糊的低语伴随着岩石崩塌的轰鸣消散在碎石堆外，急促的脚步和粘稠的摩擦声飞速远离。

塌方后的狭小空间陷入更深的死寂，只有细碎石子滑动的声音和上方水流滴落的滴答声。

窒息般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重压与窒息中，被掩埋的身体之下，那被紧紧攥在焦黑指骨间的半枚竖瞳碎片，光芒虽被碎石掩埋，却依旧穿透缝隙，执着地散发着微光。

借着这微弱的光，太平在黑暗中睁开破碎的眼眸，他艰难地吸了口满含尘土腥气的空气，嘴角扯开一抹冰冷的弧度：“原来……你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