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云台观海知天阙（2/2）

白马灵性十足，在崎岖的山道上依旧步伐稳健。转过一处陡峭的山崖，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如同被天斧劈开的山谷呈现眼前！谷中不再是荒芜的山石，而是奇花异草遍地，古木参天，更有清泉流瀑点缀其间，恍若世外仙境。谷地深处，一面光滑如镜、高达数十丈的绝壁耸立，壁上天然形成无数孔窍。谷中那沉闷的轰鸣之声，正是山风穿过这些孔窍时引发的共鸣，如同万鼓齐擂，震撼心神！

绝壁之下，绿草如茵。一个简陋的石台静静摆放，台上刻着一副纵横十九道的巨大棋盘，正是那困住了无数才智之士的绝世棋局——珍珑！

石台旁，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白发苍苍的老者，正背对着入口，盘膝而坐，身影枯寂，仿佛与这山谷、这绝壁、这棋局融为一体，已在此枯坐了千万年。

苏青阳勒马，翻身而下，轻轻拍了拍白马的脖颈。白马通灵，自行走到一旁啃食青草。 他缓步向前，踏过柔软的草地，走向那石台，走向那枯寂的背影。脚步声轻微，却在这鼓声轰鸣的山谷中，异常的清晰。

那枯寂的背影似乎微微一颤，并未回头，一个苍老、沙哑却又带着一种奇异平和力量的声音，缓缓响起，穿透了隆隆的鼓声，清晰地传入苏青阳耳中： “山风鼓荡，万窍齐鸣，恍如天地倾诉。青阳小友星夜兼程而来，可是听懂了这天地之音？”

苏青阳在石台前站定，目光掠过那玄奥莫测的珍珑棋局，最终落在那白发老者佝偻却仿佛蕴含着无尽智慧与沧桑的脊背上，微微一笑，声音清越： “天地之音，玄奥莫测。晚辈愚钝，岂敢言懂？然，心中有惑，当寻解惑之人；心中有道，欲求同道之论。擂鼓山天地共鸣，恰似大道回响。晚辈苏青阳，特来拜会无崖子前辈，以求逍遥真解。”

那枯寂的背影缓缓转了过来。 一张布满深刻皱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映入苏青阳眼帘。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陷的眼窝中，那双眸子却澄澈如九天寒星，深邃似无垠星海！饱含着洞穿世情的智慧，看透红尘的沧桑，以及一丝深藏骨髓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枯寂与……解脱的渴望！

无崖子！

这位昔年风采绝世、倾倒武林的无尘公子，如今只剩下一具枯槁的躯壳，被困于这幽谷石洞数十载，唯有旷世智慧与一身惊世骇俗的北冥真气支撑着最后的生机。

他那双如同蕴含了整个宇宙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青衫青年，仿佛在打量一件与这山谷、这棋局同样玄奥莫测的造物。良久，他那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依旧沙哑平静： “老夫枯坐此谷数十载，阅人无数，求破此珍珑者，或为名利，或为传承，或为虚名……然，如小友这般，直言求‘逍遥真解’者，尚属首例。《逍遥御风》，非功非法，乃心之道，境之极。小友一身修为，已达此界，天人合一，万法归源。更有……道韵………甚至……一丝凌驾万剑之上的无上剑魄……萦绕周身……”

无崖子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苏青阳的躯体，看到了他识海中万剑归宗的恢宏气象！他那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那是纯粹的、对“道”本身的惊奇与赞叹。

“老夫这点微末道行，这点残缺的‘御风’心得，于小友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甚至……可能连锦都算不上。”无崖子的语气带着一种超然的坦然，“小友此来，所求究竟为何？莫非……只为看看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朽？”

苏青阳迎上无崖子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神色坦然，带着一丝对前辈智者应有的敬意： “前辈慧眼如炬。晚辈所求，确非逍遥之力，亦非北冥之法。锦上添花，亦是花。前辈胸藏万卷，道贯百家，于儒、释、道、墨、医、卜、星相、琴、棋、书、画……诸般杂学，皆达超凡入圣之境。这份对天地万物、对人间万象、对‘道’之本源的浩瀚认知与独特领悟，融汇贯通而成的《逍遥御风》心境，正是晚辈踏出下一步，完善自身大道所亟需的‘他山之石’！”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玄奥的珍珑棋局，语气诚挚： “至于这珍珑……破与不破，于晚辈而言，并无意义。它困住的，是前辈的身躯，却困不住前辈的心境与智慧。晚辈此来，是为问道，非为破局。前辈若愿赐教，苏青阳洗耳恭听，感激不尽。若前辈无意，晚辈亦不敢强求，就此告辞。”

苏青阳的话语，坦诚而直接，没有虚伪的客套，更没有强求的意图。所求便是所求，坦坦荡荡。

无崖子静静地听着，那张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如同星海深渊般的眼眸，凝视着苏青阳，仿佛在衡量，在思索。山谷中，万窍鼓声依旧轰鸣，如同天地在屏息等待。

良久，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久违了数十载的、真正发自内心的笑意，缓缓在无崖子那干裂僵硬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勾起。 那笑意，并非喜悦，而是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一丝同道星光般的……解脱与释然。

“……问道？” 无崖子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波动，仿佛枯井中投入了一颗石子。

“好！”

“好一个问道！”

“数十载枯寂，今日终闻‘问道’之声！苏小友……你很好……” 他缓缓抬起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指，指向那玄奥的珍珑棋盘： “这棋局，困人困心，却困不住‘道’。”

“小友既为‘道’而来，又何须在意这形骸枷锁？”

“且坐。”

“听老夫……” 无崖子的眼中，仿佛有沉寂了数十年的智慧之光，重新点燃。 “……讲一讲这‘天地为局，众生为子’之外……”

那沙哑的声音，陡然变得空灵缥缈，仿佛与这山谷的鼓声、山间的清风融为一体： “……真正的逍遥……是何物！”

苏青阳淡然一笑，拂去石台边缘尘土，在无崖子对面从容坐下。万窍鼓声依旧轰鸣，却仿佛化作了大道纶音的背景。一场超越了棋局、超越了恩怨、超越了生死寿元的“问道”，在这与世隔绝的擂鼓幽谷之中，悄然开启。

而山谷之外，那匹通体雪白的神骏，正悠闲地啃食着沾染晨露的灵草，偶尔抬起头，望向那云雾笼罩的山谷深处，澄澈的马眼中，仿佛也映照着山谷内那正在发生的、无形无声却又足以震动天地的道蕴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