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浑沦之球(2/2)
它正在从一个简单的“概念演示”,演变成一个复杂的“准生命体”。
雷漠感到自己的情感在流出,像血液滋养胎儿。
但同时,球体也在反馈给他一些东西:一种新生的喜悦,一种探索的好奇,一种想要“成为更多”的渴望。
这是双向的。
建造者与被建造者,在情感层面形成了共生。
三、冯采乐的信
清晨五点,天还没亮。
殿外传来窸窣声,一封信从门缝塞进来。
雷漠走过去捡起。信封很朴素,上面用娟秀的字写着“雷漠老师亲启”,落款“冯采乐”。
他拆开信。
信不长:
“雷老师,展信佳。
我已离开北京,在回老家的高铁上。用您给的那台新手机写的这封信,发到您的邮箱,也打印了一份塞到门缝。
昨晚和父母通完电话后,我买了最早的车票。没带什么行李,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一些书、和那幅我昨晚画的画——按照您说的,画我最真实的感受。
画的是我在宰牲亭那晚的感受:大殿、金砖、血忾、您的画、还有……那些眼睛。我画得很笨拙,但画的时候哭了,因为那是多年来我第一次诚实地面对自己。
老家的小城正在下雨,空气里有桂花香。母亲给我铺了小时候的床单,父亲在厨房煮面。一切都简单得让人想哭。
我会准备考博,也会重新拿起画笔——不是为谁画,是为自己画。
另外,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您。关于那块玉佩。
那位送我玉佩时说过一个故事:这玉不是普通的古玉,是明代某个道士炼制的‘灵胎玉’。道士想用玉石承载人的情感记忆,创造出有灵性的器物。他实验了很多年,最后在玉佩将成时,因泄露天机遭雷击而死。玉佩流落民间,据说谁戴上它,就会在梦中看到道士未完成的实验——关于‘永恒建造者’的设想。
我戴过它三年,确实做过一些奇怪的梦。但一直以为是心理作用。现在想来,也许玉佩真的有点特别。
玉佩已捐给故宫,但如果您觉得有必要研究,可以联系故宫的李研究员(电话附后),就说是我说的。
最后,谢谢您。不只是谢谢您帮我,更是谢谢您让我看到:人可以在废墟上,建造新的自己。
祝好。
冯采乐”
雷漠放下信,走到画案前。
那枚玉佩的锦盒还在那里。
他打开盒子,羊脂白玉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莲藕和莲叶的雕工确实精湛,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玉的内部有些极细微的纹路,不像天然石纹,更像……某种电路图?
他想起冯采乐说的“灵胎玉”和“永恒建造者”。
“建造者……”雷漠若有所思。
他将玉佩放在浑沦之球旁边。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球体突然主动靠近玉佩,不是物理移动,是存在层面的“吸引”。球体表面伸出一缕光丝,轻轻触碰玉佩。
玉佩内部的纹路亮起微光。
然后,雷漠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碎片化的景象:
——一个穿道袍的老者,在丹炉前烧炼玉石,口中念念有词:“以情为火,以意为模,铸不朽之器……”
——玉石在炉中融化,又凝固,内部形成复杂的脉络。
——老者将一滴血滴入玉中,血在玉脉中游走,像活物。
——最后,天空中雷云汇聚,一道闪电劈下……
景象中断。
但雷漠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以情为火,以意为模”。
和他刚才的领悟不谋而合。
不同的是,道士想用情感和意志“铸器”,创造有灵性的物体。而雷漠现在做的,是用情感和意志“孕育”,创造有生命力的存在。
前者是制造,后者是建造。
前者试图固化,后者允许生长。
“原来几百年前,就有人摸索到了这条路。”雷漠轻声道,“只是方向略有偏差。”
他看向浑沦之球。
球体已经和玉佩建立了某种连接,正在“读取”玉佩中封存的信息。球体内部的结构开始调整,变得更加……有目的性。
它不再只是被动接受雷漠的情绪滋养,而是开始主动“消化”这些情绪,转化为自身成长的养分。
就像一个胚胎,开始有了自主的生命迹象。
雷漠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
不是身体累,是情感能量的消耗。从昨夜到现在,他持续输出各种情绪:思考的专注、领悟的喜悦、对春晓的思念、对木铎的爱、对建造本质的探索……
这些情绪,都成了浑沦之球的养料。
但同时,他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
因为他不是在消耗,是在投资——将情感投资于一个正在成长的存在。而这个存在反馈给他的,是新生命的悸动和可能性。
手机震动。
是唐铁罡发来的信息:“画已取走。另,雷木铎和雷电明天到北京,想见你。方便吗?”
雷漠回复:“方便。来宰牲亭。”
他放下手机,看向窗外。
东方天际,朝霞初染。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刚刚理解了人类最根本的力量之源:
不是肌肉,不是武器,不是科技。
是那些被嘲为“软弱”的情感。
是爱,是悲,是怒,是惧,是喜。
是所有让生命成为生命的,混沌而美丽的波动。
浑沦之球在他掌心缓缓旋转,内部星光点点。
像一颗微缩的宇宙。
又像一个刚刚开始跳动的心脏。
雷漠忽然明白了“永恒建造者”的真正含义:
不是建造永恒的东西。
是用永恒的情感和意志,去建造那些终将消逝,但消逝前无比灿烂的,存在。
就像春晓。
就像所有用爱浇筑过这个世界的生命。
他闭上眼睛,将脸埋在掌心。
泪水滑落。
但这一次,不是悲伤的泪。
是领悟的泪。
是终于理解了妻子用生命教会他的事的,感激的泪。
殿外,晨钟响起。
天坛的早晨,开始了。
而殿内,一个全新的理解,也刚刚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