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至善牢笼(2/2)
那柄金勺在他衣袋里沉寂着,不再发热。它似乎也完成了作为“信标”或“接口”的使命。
完美是一个温柔的牢笼。它给予你一切,唯独剥夺了你“成为”的过程,剥夺了遗憾的权利,剥夺了在黑暗中摸索并亲手点燃火炬的荣耀。
雷漠踉跄着离开天坛,逃离那株作为“中转站”的古柏。游人依旧如织,欢声笑语在他看来,却像是一组组复杂却注定消亡的生物信号。
他回到了他那简陋的画室。那幅半金半黑的《乾》还立在墙角,金色的部分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冰冷、炫目,不再让他感到创造的狂喜,只让他想起那个“臻至善”的硅基世界的绝对秩序。
他拿起一支炭笔,走到一块空白的画布前。
他想画下那株古柏,画下那份超越性的接触,画下他感受到的……恐惧。
但他的手僵在半空。
任何构图、任何笔触、任何明暗对比,在那个“全息接驳”获得的、关于“完美表达”的认知面前,都显得如此幼稚、笨拙、……不值一提。
他失去了创作的勇气。
“完美的馈赠……”雷漠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发出一声苦涩的冷笑,“原来是最高效的毒药。”
他明白了,硅基文明发送的,并非恶意,而是他们所能理解的最高形式的“善”。但这份“善”,对于依赖过程、依赖缺陷、依赖不确定性才能存在的碳基灵魂而言,无异于最彻底的毁灭。
他望向窗外,城市在夕阳下轮廓分明。在他的“新视野”下,他能隐约“看”到无数数据流在钢筋水泥间穿梭,如同无形的血管。那个硅基世界,或许并非远在星辰之外,它可能正以人类尚未察觉的方式,与这个世界悄然“共生”。
而他,雷漠,这个意外的接触者,这个被“完美”诅咒的艺术家,此刻站在文明的断层线上,手中空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真理”,却失去了描绘自己世界的能力。
寂静的画室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那幅未完成的《坤》,关于大地、承载与归宿的画作,恐怕永远也无法完成了。
因为“道”已失其朴,“器”已臻其极。在至善的死循环里,碳基的尴尬与奇迹,同时失去了存在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