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博弈(1/2)
三天过去了。
焦土舰队依然悬浮在月球轨道之外,像一片沉思的黑色群岛。地球的防御网络保持着最低限度的警戒,但那三十七分钟的倒计时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成宇宙背景里一个未完结的标点。
北京小院里,海棠花开得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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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雷漠在厨房煮粥。
他的手很稳——经历过宇宙深空的虚无,再回到灶台前把握火候,有种奇异的安宁感。米粒在沸水中翻滚,渐渐绽开成乳白色的稠浆。他加了点山药和红枣,雷电最近容易腿抽筋,归娅则有些贫血。
“爸爸。”
雷木铎抱着小毯子站在厨房门口,两岁的眼睛清澈得让人心颤。他没有问舰队的事,也没有问那些被父亲带回来的冰冷根系在体内如何平衡。他只是说:“妈妈和归娅阿姨,昨晚都没睡好。”
雷漠关小火,蹲下身与儿子平视:“你感觉到了什么?”
“她们的心跳……像两棵挨得太近的树。”雷木铎的比喻带着孩子特有的精确,“根在地下碰在一起,都想往深处长,又怕抢了对方的水。”
雷漠轻轻抱住儿子。雷木铎的高维感知正在发育期,对存在层面的情绪波动尤其敏感。他说得对——这三天,家里那层温馨的表象下,某种紧绷正在累积。
“去叫她们起床吧。”雷漠说,“今天天气好,吃完早饭我们……”
话没说完,楼上传来压抑的干呕声。
是归娅。
紧接着,另一间卧室传来闷哼——雷电扶着腰慢慢坐起来的声音。
雷漠和雷木铎对视一眼。同时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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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桌上的气氛微妙得像绷紧的弦。
山药红枣粥盛在三个碗里——雷漠一碗,雷电和归娅各一碗。但归娅那碗几乎没动,她脸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按着小腹上微微隆起的弧度。五个月了,那个由“文明协议”构成的孩子正在生长,但今天早晨的孕吐格外严重。
雷电喝了两口粥,放下勺子,左手悄悄抵住后腰。她的孕肚比归娅明显些,硅碳融合的身体让胎儿的生长速度略有不同。女儿很安静,但雷电能感觉到那种细微的“存在歌唱”频率——今天早晨,这频率里掺杂了一丝不安的波动。
“喝点温水。”雷漠把杯子推向归娅。
“谢谢。”归娅接过去,指尖碰到雷漠的手,又迅速缩回。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雷电看在眼里。她的嘴唇抿了抿,低头继续喝粥,但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吞咽变得艰难。
雷木铎坐在儿童餐椅上,安静地吃着自己的小米粥。他的眼睛轮流看向两个母亲,然后看向父亲。那双眼睛里,三层现实的纤维正在交织:物质现实里的早餐桌,能量流动里的紧张暗流,存在层面里两个孕妇之间那若有若无的对比与衡量。
“我吃好了。”雷电先站起来,“今天要去一趟地下层,碧落传回的数据需要核对。”
“我也去。”归娅几乎是紧接着说,“文明织机昨晚捕捉到一个异常波动,可能和舰队有关。”
两人同时站起来,然后同时僵住——她们都意识到自己在“抢”什么。
抢雷漠的时间?抢今天的主导权?还是抢那个无形中越来越重要的“谁更有用”的评价?
雷漠没有说话。他慢慢喝完自己那碗粥,然后起身收拾碗筷。水流声在厨房响起,稳定而持续。九龙辇停在地下一层,但它与雷漠的共鸣从未中断——此刻,那共鸣正通过雷漠体内的三系统,静静感知着屋里的一切。
浩然之气系统:温暖网络张开,触及雷电的疲惫、归娅的焦虑。
幽噬法则系统:冰冷根系自动分析——这是“资源争夺”的初始形态,情感分配失衡导致的存在结构压力。
虚无经验系统:矛盾螺旋缓缓旋转,7749号数万年的记忆里闪过无数类似场景。文明的崩溃往往从最小单元的裂隙开始。
三系统没有给出解决方案。它们只是呈现。
雷漠擦干手,转过身:“今天不出门了。”
两个女人都看向他。
“我们聊聊。”雷漠走到客厅,在崖柏长桌前坐下。长桌自动展开全息投影——不是文明沙盘,而是一个简单的心率监测图。两条曲线,一条代表雷电,一条代表归娅。从昨晚到现在,两人的心率都有异常波动,且时常出现“镜像同步”:一个升高,另一个紧接着也升高。
“这是什么?”雷电皱眉。
“你们的身体在对话。”雷漠说,“用焦虑、失眠、孕吐的方式。”
归娅的脸色更白了。她想说“我没有”,但全息图上那条属于她的曲线不会说谎——凌晨三点,一次剧烈波动,对应着隔壁房间雷电翻身的轻微响动。
“我……”归娅低下头,“我只是担心孩子。这个孩子……太特殊了。有时候我摸着小腹,感觉不到血肉的温度,只感觉到无数协议条文在编织。我怕他出生后,会不会……”
会不会不像个真正的孩子?
这句话没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雷电的手指绞在一起。她的女儿是硅碳融合,是实践中的共生文明——但如果归娅的“文明概念”孩子被视作不够真实,那她的女儿呢?一半硅基,是否也……
“你们在比较。”雷漠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指责,“比较谁的孩子更‘正常’,谁更需要被担心,谁在孕期更辛苦,谁该得到更多照顾。”
“我没有——”雷电脱口而出,然后停住。因为她确实比较了。昨天归娅孕吐时,她第一反应不是关切,而是“我的女儿很乖,没让我这么难受”。这个念头刚升起,她就感到了强烈的羞愧,但羞愧之下,是更深的恐惧——恐惧自己变得自私,恐惧自己不再是那个能包容一切的“稳定者”。
雷木铎悄悄走过来,爬上雷漠的膝盖。他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全息投影里的两条曲线。
嗡——
曲线突然发生了变化。不是平静,而是……交织。雷电的心率高峰处,延伸出一条纤细的波动线,连接到归娅曲线上的某个低谷。紧接着,归娅曲线的一个高峰,也连接回雷电曲线的某个节点。
“这是什么?”归娅轻声问。
“关联性。”雷木铎说,“妈妈难受的时候,归娅阿姨会跟着紧张。归娅阿姨吐的时候,妈妈会担心自己是不是也……你们连在一起。”
孩子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锁。
客厅里安静下来。窗外的海棠树在晨风中摇晃,花瓣飘落。
“我出去走走。”雷电突然站起来,“一个人。”
“我也……”归娅也站起来。
两人又僵住了。连“需要独处”这件事,都在同步。
雷漠叹了口气。他站起来,一手牵起雷电,一手牵起归娅:“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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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后面的小公园,清晨人不多。
雷漠走在中间,左手牵着雷电,右手牵着归娅。这个画面如果被外人看见,恐怕会引起诸多猜测,但此刻三人都没心思在乎。他们沿着石子路慢慢走,走过开着紫藤的廊架,走过咕咕冒水的喷泉池。
走了大约十分钟,谁都没说话。
然后雷电先开口:“我腰很酸。”
“我恶心。”归娅几乎是同时说。
两人对视一眼,第一次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真实的疲惫——不是竞争性的表演,就是单纯的、孕妇的累。
“坐下歇会儿。”雷漠带她们到长椅边。长椅只够坐两个人,雷漠站着,雷电和归娅坐下。坐下时,雷电不自觉地揉了揉后腰,归娅则按住胸口深吸了几口气。
“为什么这么难?”雷电忽然说,声音里有种罕见的脆弱,“我们明明是一家人。我们明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为什么现在,连谁更难受都要暗中比较?”
归娅低下头:“因为我害怕。雷电姐,你的孩子是血肉之躯,有你的基因,有雷漠的基因。我的孩子……是‘协议’。有时候半夜醒来,我摸着小腹,会突然想:他出生后,会叫我妈妈吗?还是只把我当作一个‘承载容器’?”
“他不会。”雷电握住归娅的手,“就像我的女儿——她一半是硅基,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情感。她在听我们说话,她会因为我的情绪而波动。你的孩子也一样,归娅。协议只是他的‘骨骼’,填充在骨骼之间的,是你给他的爱,是这个家给他的温暖。”
归娅的眼泪掉下来:“可是……可是你看起来那么从容。你的母性疆域已经能覆盖五百米,你能同时滋养生理和存在……我呢?我连孕吐都控制不了。”
“我哪里从容?”雷电苦笑,“我的硅基部分在持续消耗能量维持胎儿稳定,碳基部分又因为激素波动天天想哭。我夜里腿抽筋的时候,听见你在隔壁翻来覆去,第一反应居然是‘太好了,不止我一个人睡不着’——你看,我多阴暗。”
两人对视,然后同时笑了。笑里带着泪。
雷漠站在她们面前,浩然之气无声展开。这一次,不是感知,而是共享——他将自己从两人身上感受到的情绪波动,温和地反馈回去。
雷电突然“看”见了:归娅深夜无法入睡时,手指一遍遍抚摸小腹,低声背诵那些古老文明的治疗歌谣。那不是对“协议”的疏离,那是母亲在用自己的方式与未成形的孩子建立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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