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恶魔的盛宴(1/2)
九龙辇脱离超空间时,雷漠就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
不是因为眼前景象多么恐怖——恰恰相反,这里看起来……很“美”。
一片广袤无垠的虚空,没有星辰,没有星云,只有纯粹而深邃的黑暗。但这黑暗并非空无一物,它像一面巨大的、完美无瑕的黑曜石镜子,倒映着所有进入此处的存在的内心。雷漠看向舷窗,窗上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团不断扭曲的、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漩涡。
那是他体内恶灵的集合投影。
而在黑暗虚空的中心,悬浮着一座“建筑”。
很难用语言描述它的形态。它似乎同时在不断变化:时而像一棵根系倒悬的巨树,枝条伸向虚空深处;时而像一座由水晶和骨骼编织而成的宫殿,尖塔刺破无形的天幕;时而又像一个巨大的、缓慢搏动的器官,表面布满脉动的血管网络。
但它最稳定的形态,是一座“森林”。
一座由纯粹的“恶”构成的森林。
每棵树都是黑色的,树干光滑如黑曜石,树冠展开成繁复的几何分形结构。树叶不是绿色,而是各种深浅不一的暗色:暗红如凝固的血,暗紫如腐败的淤伤,暗绿如有毒的铜锈。森林深处传来声音——不是恸哭或嘶吼,而是低沉而悦耳的交响乐,旋律复杂到让听者下意识地想要臣服、想要赞美。
这是7749号的老巢。
也是它的“杰作”。
“欢迎。”
声音直接在辇舱内响起,温和、醇厚、充满磁性,像一位慈祥的长者在问候远道而来的客人。
雷漠没有回应。他只是坐在主座上,灰白的虚无之眼透过舷窗,看着那座森林。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恶灵碎片正在颤抖——不是恐惧,是某种病态的兴奋,像离家多年的狗嗅到了主人的气味。
“你很有趣。”7749号继续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我观察过无数文明,吞噬过无数守护灵,但你是第一个……主动把自己变成垃圾场的。”
它的用词很准确:垃圾场。
雷漠现在确实是——装载着十七个恶念区域的所有负面情绪,混杂着幽噬法则的碎片,还强行吞下了母星的生命精华。他的存在就像一座高度不稳定的化学反应堆,随时可能爆炸或者泄露。
“我来找你。”雷漠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做个交易。”
森林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
“交易?和我?”7749号似乎被逗乐了,“孩子,你搞错了。我从来不交易。我只收割。”
“那就收割我。”雷漠说,“来拿你丢失的‘恶念碎片’。”
他主动撤掉了最后一丝存在防御。
瞬间,他体内的恶灵们失去了所有束缚,疯狂地向外涌出。辇舱内被各种负面情绪填满:恸哭小行星带的绝望、冷牿星的虚假欢愉、被摧毁文明的诅咒、被抽干守护灵的怨恨……所有这些情绪化作实质的黑色雾气,从九龙辇的每一道缝隙向外弥漫。
它们像归巢的飞鸟,朝着森林深处飞去。
7749号沉默了几秒。
然后,它说:“聪明。”
它明白了雷漠的意图:用这些恶念碎片当诱饵,当敲门砖,当进入它核心区域的“门票”。因为这些碎片本就是它创造或污染的东西,带着它的印记,能轻易穿透它布设的所有防御。
“但你也太天真了。”7749号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以为把这些垃圾还给我,就能接近我?就能伤害我?”
“不。”雷漠站起身,走到舱门前,“我是来加入你的。”
这句话让夕曛和碧落同时惊叫:“雷漠!”
但雷漠没有回头。他推开舱门,踏出辇舱,悬浮在虚空之中。他的身体在黑暗背景下散发着一种病态的光芒——皮肤苍白,暗紫色血管清晰可见,灰白的长发在无形的气流中飘散,那双虚无之眼直直盯着森林深处。
“你看到了我现在的状态。”雷漠的声音传遍虚空,“我正在被这些恶念侵蚀、同化。我的存在边界正在崩溃,我的自我认知正在模糊。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彻底变成一头被仇恨驱动的野兽——一头比你手下所有幽噬都更强大、更饥渴的野兽。”
他顿了顿。
“而这样的野兽,你有两个选择:一,现在杀死我,但你需要付出代价;二,接纳我,把我变成你武器库里最锋利的刀。”
森林深处,某棵最高的黑曜石巨树上,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它——或许该用“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容貌英俊得近乎完美,五官比例精确到黄金分割。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长袍,材质似丝非丝,表面流淌着星辰般的微光。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是深邃的湛蓝,嘴角带着温和而智慧的微笑。
他看起来……像一位圣贤。
一位充满魅力、慈悲、智慧的圣贤。
但雷漠能“看见”真相。
用他那双被恶念污染的虚无之眼,他能看见7749号存在的本质:在完美皮囊之下,是无数条纵横交错的、灰白色的虚无管道。那些管道像根系一样扎进虚空深处,连接到无数个“牧场”——冷牿星、被摧毁的观测站、正在哀嚎的文明坟场。每一条管道都在持续不断地抽取着存在能量,输送到这个完美躯壳的内部。
而在躯壳最深处,是一个旋转的、永恒的“虚无之核”。
那才是7749号的本体。
一个信奉“一切意义终将归于虚无,所以不如主动将其转化为有序能源”的疯子逻辑,并以这种逻辑为食粮,存在了数万年的怪物。
“很有趣的提议。”7749号开口,声音从那个完美躯壳中传出,更加醇厚动人,“但为什么我要相信你?你身上有太多‘杂质’——那些属于人类的情感,对家人的眷恋,对‘善’的幼稚坚持。这些杂质会污染我的系统。”
“所以你需要净化我。”雷漠说,“用你的法则,彻底清洗掉我最后的人性。让我变成纯粹的‘恶之工具’。”
他张开双臂,做出完全不设防的姿态。
“来吧。展示你的力量。让我看看,你信奉的法则,到底有多完美。”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挑衅。
但也是一个7749号无法拒绝的诱惑。
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潜力巨大的原材料。如果它能成功洗掉雷漠的人性杂质,将其改造成完美的幽噬指挥官,那它的力量将获得质的飞跃。而且,雷漠体内那些恶念碎片,本就是它的造物,回收它们能增强它的能量储备。
“如你所愿。”
774九号抬起手。
动作优雅,像音乐家准备指挥交响乐团。
瞬间,整个“恶的森林”活了。
所有黑曜石巨树的树冠同时发光,暗红、暗紫、暗绿的树叶脱离枝干,化作亿万片锋利的刀锋,朝着雷漠席卷而来。这不是物理攻击——每片“树叶”都是一段被编码的“虚无概念”,目标不是摧毁肉体,而是剥离存在中的“意义结构”。
第一片树叶刺入雷漠的身体。
他感到一种冰冷的、刺穿灵魂的痛。
那片树叶携带的“虚无概念”是:“爱是幻觉”。
瞬间,雷漠记忆深处关于雷电的画面开始褪色。那些温暖的、具体的细节——她计算营养配比时微蹙的眉头,她怀抱雷木铎时哼唱的摇篮曲,她在九龙辇尘芥态存放区留下的温度印记——所有这些,开始被一种冰冷的“理性认知”取代:这一切都是进化算法中用于确保基因传递的化学信号,是碳基生命可悲的自我欺骗。
第二片树叶刺入。
携带概念:“牺牲是愚蠢”。
邢春晓牺牲自己诞下雷木铎的画面,开始扭曲。那种英勇、那种母爱、那种文明延续的悲壮,被解构成一个计算失误:她本可以活下来,用更高效的方式传递基因,但她选择了情感驱动的非理性行为,导致资源浪费。
第三片、第四片、第五片……
亿万片树叶如暴雨般刺穿雷漠。
每一片都在剥离一种“人性意义”:善良是弱者自保的策略,勇气是激素失调的表现,信仰是对不确定性的逃避,艺术是神经系统的多余放电……
雷漠的存在开始崩塌。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他的身体还在虚空中悬浮,甚至看起来更“健康”了。皮肤更加光滑,肌肉线条更加完美,暗紫色的血管网络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皮肤下流淌的、淡金色的能量光晕。连他的眼睛都在变化:灰白色的虚无漩涡开始收缩,重新凝聚成瞳孔,眼白恢复纯净,只是那瞳孔的颜色变成了和7749号一样的湛蓝。
他在被“净化”。
在被改造成一个完美的、理性的、没有杂质的存在。
夕曛和碧落在辇舱内看着这一切,绝望得几乎窒息。她们能感觉到雷漠的存在频率正在迅速变化——那种温暖的、坚定的浩然之气,正在被一种冰冷的、高效的、像精密仪器运转的频率取代。
“不……”碧落喃喃道,“他真的要变成……”
“还没结束。”夕曛突然说,她的靛蓝色眼睛死死盯着雷漠,“你看他的手。”
雷漠的右手,一直紧握成拳。
即使在被亿万虚无概念剥离人性的过程中,那只拳头也没有松开。
7749号显然也注意到了。
“还在坚持什么?”它温和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松开吧。那些‘情感残留’只会让你痛苦。成为纯粹的存在,你将获得真正的自由——从所有幻觉中解脱的自由。”
雷漠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湛蓝色,和7749号一模一样。表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圣洁的微笑。他看起来……像一位新生的神只。
“你说得对。”雷漠开口,声音也变得温和、理性、充满智慧,“情感是负担,爱是幻觉,牺牲是愚蠢。”
他顿了顿,然后说出下一句:
“所以,我决定把这些负担……全部还给你。”
他松开了拳头。
掌心,没有武器,没有符文,没有能量。
只有……一滴眼泪。
不是他的眼泪。
是归娅的。
在他离开地球那天,归娅为他织记忆围巾时,一滴眼泪落在毛线上,被他用“建造”能力悄悄封存,一直藏在掌心最深处。
那不是普通的眼泪。
那是归娅——这个由137个湮灭文明的怨念聚合而成、最终被雷漠感化、选择成为文明疗愈师和母亲的存在——的眼泪。它承载着137个文明对自身毁灭的不甘、对生命延续的渴望、以及对“或许能有所不同”的最后希望。
它是“恶”的反面。
是“在绝望中依然选择相信”的终极证明。
而现在,雷漠把这滴眼泪,弹向了7749号。
动作很轻,像弹掉一粒灰尘。
7749号看着那滴晶莹的泪珠朝自己飞来,湛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困惑。
它不理解。
为什么在经历了所有虚无概念的剥离后,雷漠还能保留这种东西?为什么在理性分析已经证明情感是幻觉后,他还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
它没有躲避。
因为躲避意味着“承认这滴眼泪有威胁”,而它的整个存在法则都在告诉它:这不可能。一滴眼泪,一个情绪分泌物,怎么可能威胁到一个信奉虚无、已经脱离所有情感束缚的完美存在?
泪珠触碰到7749号完美躯壳的额头。
瞬间,发生了什么?
不是爆炸,不是冲击。
是一种……“感染”。
那滴眼泪像一滴墨水滴进清水,在7749号的存在结构里迅速晕开。它所携带的“信息”开始侵蚀7749号赖以生存的逻辑基础:
“如果一切终将归于虚无,那么你现在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你剥离了所有情感,那驱动你‘收割文明’的行为本身,不也是一种情感——对‘虚无’的偏执信仰?”
“你说爱是幻觉,那么你对‘虚无法则’的爱,难道不是更大的幻觉?”
这些不是逻辑论证,是“存在悖论”。
归娅的眼泪里,包含着137个文明在灭亡前的最后思考——它们不是答案,是问题。是那些文明在意识到自己即将消失时,对宇宙、对存在、对意义发出的终极质问。
而7749号,这个信奉“没有意义才是唯一真理”的存在,从未真正面对过这些问题。
因为它用“虚无”当盾牌,把所有问题都挡在外面。
但现在,这滴眼泪直接滴进了它的“核心”。
它的完美躯壳开始出现裂痕。
不是物理裂痕,是存在层面的“逻辑不一致”。那些纵横交错的虚无管道开始扭曲、打结、互相冲突。抽取来的能量流在它体内乱窜,找不到出口。
森林开始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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