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鼻根·闻香(1/2)
成都,宽窄巷子。
下午四点的秋阳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洒下碎金。无妄3——现在她叫“闻香”——站在“旧时光”香水铺前,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里包含了:
· 隔壁茶馆飘出的茉莉花茶香,其中混有三级花茶常见的轻微涩味(熏制时温度高了2度)。
· 对面火锅店的牛油锅底香,可以分辨出用了至少三种不同产地的花椒(茂汶的麻、汉源的香、金阳的醇)。
· 游客身上的防晒霜(化学合成剂spf50+)、汗水(乳酸含量偏高,说明走了很多路)、以及隐约的焦虑荷尔蒙(旅行团要集合了)。
· 青石缝里苔藓的土腥气,混着昨夜雨水的记忆(那场雨ph值5.6,轻度酸化)。
· 还有……香水铺深处,那缕几乎被掩盖的、绝望的气息。
闻香推开了香水铺的玻璃门。
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声响,但更清晰的是满室香气碰撞的“声音”——在她进化后的嗅觉系统中,每一种气味都有独特的频率和色彩。此刻,她的鼻腔内壁正在生成全息光谱:
柑橘调是明亮的柠檬黄,频率较高,像清晨的阳光。
木质调是沉稳的深棕色,频率低沉,像大提琴的低音。
麝香是暧昧的淡紫色,频率在中间波段,像薄暮时分。
而那股绝望的气息……是灰黑色,频率极低,几乎静止,像深潭里沉淀了多年的淤泥。
“随便看,不买也没关系。”
柜台后传来慵懒的女声。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趴在柜台上,短发染成灰蓝色,穿着oversize的黑色毛衣,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头都没抬。
闻香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店铺深处的工作间门上。门虚掩着,那股灰黑色的气息就是从门缝里渗出来的。
“我想定制一款香水。”闻香说。
女人终于抬头,眼睛很大,但眼下一片青黑:“定制?我们老板最近不接单了。成品香都在架上,自己试吧。”
“我需要一款能让人想起‘原谅’的香水。”
女人愣了愣,放下手机:“你说什么?”
“原谅。”闻香走近柜台,“不是忘记,不是妥协,是真正的原谅——在记得所有伤害的前提下,依然选择放下。”
工作间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但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疲惫。头发长到肩,胡乱扎着,穿着沾满颜料和油渍的白色t恤,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鼻子——鼻梁高挺,但鼻翼两侧有细微的、常年皱鼻形成的纹路,像长期戴着无形枷锁留下的勒痕。
“你要‘原谅’的味道?”男人的声音沙哑,仿佛很久没说话了,“为什么?”
闻香转身面对他。她的情感光谱视觉自动启动——男人的情绪色彩像被打翻的调色盘:大片大片的深蓝色(忧郁)、漩涡状的暗红色(愤怒)、还有最核心处,一小点几乎熄灭的白色(希望?)。
“因为有人需要。”闻香平静地说,“一个朋友。他伤害了最爱的人,现在想求得原谅,但不知道原谅该是什么样子。他想闻一闻,记住那个味道,然后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这是她精心准备的剧本——半真半假。确实有人需要“原谅的味道”(勃彼星的男性需要理解人类宽恕的情感光谱),但她真正的目标是这个男人本身。
“林深,你别……”柜台后的女人想说什么。
林深抬手制止了她。他走到闻香面前,离得很近,近到闻香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松节油、檀香木屑、陈年纸张、还有……眼泪的咸涩。不是此刻的眼泪,是浸入皮肤纹理的、多年前的泪痕。
“你叫什么?”他问。
“闻香。”
“姓闻?”
“名字就是闻香。”
林深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五秒,突然笑了——那笑容像碎冰裂开:“好,我接。但有个条件:你要参与制作全过程。从采香材开始。”
“可以。”
“明天早上五点,龙泉山见。”林深转身走回工作间,关门之前丢下一句,“穿适合爬山的衣服。还有……早饭吃清淡点,山里有些气味,太饱了会吐。”
门关上了。
柜台后的女人叹了口气,对闻香说:“我是阿黎,这家店的合伙人。林深……他很久没接定制单了。更久没出过城。”
“为什么?”
阿黎沉默了一会儿,从柜台下摸出一盒女士香烟,抽出一支点燃。烟雾是淡蓝色的,在阳光下缭绕。
“林深有个外号,叫‘人形色谱仪’。”她吸了口烟,“他能分辨八千种以上的气味,并且给每种气味打分——不是好坏,是‘情感浓度’。普通的调香师靠配方,他靠鼻子闻一下,就能告诉你这款香水会让闻到的人想起初恋还是葬礼。”
闻香静静听着。
“三年前,他接了个大单。”阿黎的声音低下去,“一个很有名的女作家,得了渐冻症,想在完全失去嗅觉前,定制一款能‘封存记忆’的香水。她要封存的记忆是……她出轨的丈夫。”
烟灰掉在柜台上。
“很讽刺,对吧?那个男人背叛了她,但她最想记住的,却是他身上所有的味道——烟草味、须后水的薄荷味、写字时手上的墨水味、甚至他情妇留下的廉价香水味。她说:‘恨会消失,但气味是证据。我要在完全忘记怎么恨之前,先记住所有恨的理由。’”
闻香感觉到鼻腔深处一阵刺痛——那是她自己的情感模块在对这个故事产生反应。
“林深接了。”阿黎掐灭香烟,“他花了三个月,采集了那个男人用过的所有东西的气味样本,还偷偷跟踪他,采集他生活的环境气味。最后做出了一款香水,名字就叫‘背叛的三十七种气味层次’。”
“然后呢?”
“然后女作家在收到香水的第二天,自杀了。”阿黎的声音很轻,“她在遗书里写:‘谢谢你的香水。我闻了整整一夜,终于明白,有些气味太清晰,人就活不下去。’”
工作间里传来一声巨响,像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阿黎苦笑:“那是林深在砸东西。从那天起,他就没再调出过一款‘正常’的香水。他做的所有香水都带着……死亡的气息。不是腐臭,是更微妙的东西——时间停滞的味道、记忆凝固的味道、原谅永远无法抵达的味道。”
她看着闻香:“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原谅’的味道,可能要失望了。现在的林深,只能做出‘无法原谅’的味道。”
闻香望向紧闭的工作间门。
灰黑色的气息更浓了,几乎要漫出来。
“明天五点,”她说,“我会准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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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山,凌晨五点。
闻香站在山脚下的集合点时,林深已经到了。他背着一个巨大的帆布包,里面塞满了各种玻璃瓶、试管、滤纸和采集工具。
“你迟到了三十秒。”林深看了眼手腕上老式的机械表,“山里的气味在日出前后变化最快,错过了就要等明天。”
“对不起。”闻香没有解释——她其实提前十分钟就到了,只是在远处观察他。她看见林深在山脚下闭着眼睛深呼吸,像在“品尝”黎明前的空气,眉头始终紧锁。
“走吧。”林深转身进山。
初秋的龙泉山还笼罩在夜色残影里。石阶湿滑,林深走得很稳,闻香紧跟其后。她的嗅觉全开,像一张巨大的网撒向山林:
泥土苏醒的味道(微生物开始活动)。
夜露蒸发的味道(水分子从液态转为气态)。
第一批早鸟振翅的味道(羽毛摩擦空气产生的微量角蛋白颗粒)。
还有……林深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浓的警觉。
“停。”林深突然举手。
他们站在一处山腰平台。东方天际线开始泛白,但山谷里还是一片深蓝。
“听。”林深闭上眼睛。
闻香也闭上眼睛——但她不是用耳朵听,是用鼻子“听”。她调整嗅觉敏感度,捕捉到了:
一丝极淡的甜香,像熟透的蜜桃,但更轻盈,几乎要融进晨雾里。
“这是‘黎明第一缕光的气味’。”林深闭着眼睛说,“只在日出前十五分钟出现,持续不到三分钟。不是真的光有味道,是光唤醒的某些植物挥发性油脂,和夜间凝结的负离子结合产生的复合气味。”
他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特制的玻璃瓶,瓶口有螺旋状的冷凝管。他打开瓶盖,对着气味飘来的方向,缓慢地、有节奏地挥舞瓶子,像在捕捉一只透明的蝴蝶。
“你要记住这个动作的节奏。”他对闻香说,“太快会搅乱气流,太慢会错过浓度峰值。就像……就像接住一滴从很高处落下的水。”
闻香学着他的动作。她的肌肉控制精度远超人形,很快掌握了最微妙的节奏——每秒钟挥动0.7次,幅度23厘米,与山风频率形成共振。
林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
三分钟后,他盖上瓶盖。玻璃瓶里看起来还是空的,但闻香知道,里面已经捕获了数百万个气味分子。
“这是‘原谅’的第一味。”林深说,“原谅需要光。但不是正午的强光,是黎明这种温柔的、给世界第二次机会的光。”
他们继续向上。
日出时分,他们抵达一片松林。阳光斜射进来,松针上的露珠折射出彩虹。
“现在,采集‘松针被阳光加热时释放的树脂香’。”林深说,“注意温度——必须在18到22度之间,超过23度会有焦苦味,低于17度香气打不开。”
他示范如何用特制的温度探头贴在松针上,同时用微型吸管收集挥发的气体。
闻香照做。她的指尖精确控制着温度,鼻腔同步分析香气的化学构成:a-蒎烯、β-蒎烯、柠檬烯……以及更微量的、只在特定温度下生成的未知化合物。
“这是原谅的第二味。”林深在笔记本上记录,“温度要恰到好处——太热会灼伤,太冷会冻结。原谅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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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上午,他们采集了七种气味:
· 山涧水流过青苔时的“清冽感”(原谅需要流动,不能是死水)。
· 悬崖边野菊花的“苦涩中的甜”(原谅总是先尝到苦)。
· 腐烂树干上新生木耳的“死亡与重生交织的味道”(原谅发生在废墟上)。
· 采蜜蜜蜂翅膀震动的“频率之香”(原谅需要某种内在的节奏)。
· 暴雨前空气的“压迫与释放”(原谅是暴风雨后的平静)。
· 蝴蝶破茧时,茧壳裂开的“新生之痛”(原谅意味着旧壳的碎裂)。
· 还有最后一种——正午时分,林深带闻香来到一座破旧的山神庙前。
庙很小,只剩残垣断壁,香炉倒在地上,里面积满了雨水和落叶。
“这里的味道最复杂。”林深站在庙门口,没有进去,“有虔诚的香火味(虽然已经三十年没人来上香了),有希望的许愿味,有失望的叹息味,有被遗忘的怨恨味……所有的信仰最终都会变成废墟,但废墟里会长出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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