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离地之辇(2/2)
“告诉他。”雷漠点头,“但只告诉他‘有外星舰队将在四十天后攻击地球,第一波是针对信息网络和历史记忆的非常规打击’。关于闭宫、金杖、九龙辇的真相……暂时保密。人类文明需要先集中精力扛过第一轮,才有余力理解更深层的宇宙现实。”
计划已定。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但临别前的七十二小时,时间如流沙般从指缝加速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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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夜。
雷漠在三层画室。他没有收拾行李——九龙辇内一切生活所需,雷电早已用硅基技术制备齐全。他只是站在那幅未完成的星图前,默默看着。
邢春晓最初画下的银河轮廓,他用蓝色加深了旋臂,雷电用荧光材料点上了已知文明,归娅在湮灭文明处留下泪痕……而现在,他拿起一支新笔,沾上银色的颜料,在距离银河中心七千光年的某处,轻轻点下了一个点。
编号6482观测站。
也许,那里也有一个夕曛那样的值守灵,在孤独中守望了万年。
也许,那里只剩废墟。
也许,那里有敌意。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去。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归娅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雷电精确计算了蛋白质和褪黑素配比,帮助雷漠在出发前获得至少四小时的深度睡眠。
“雷电在哄木铎睡觉。”归娅轻声说,“孩子一直哭,最后是雷电用母性疆域模拟了你的心跳频率,他才勉强睡着。”
雷漠接过牛奶,没喝,只是握着杯子汲取温度。
“归娅,”他说,“如果我回不来——”
“你会回来的。”归娅打断他,语气异常坚定,“因为我和雷电,还有孩子们,会在这里,把‘家’这个概念,加固到连闭宫堕落者都无法剥离的程度。我们会成为你宇宙中最大的‘引力源’,你不可能不回来。”
雷漠看着她。月光从北窗照进来,洒在她脸上。五个月的身孕,小腹已有柔和的弧度,在睡袍下微微隆起。她的美丽,在今晚褪去了所有少女的稚拙,只剩下母亲特有的、磐石般的温柔力量。
“过来。”雷漠放下杯子,张开手臂。
归娅走过去,被他拥入怀中。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听着那沉稳的心跳——那是雷电刚刚用印记锚定过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雷漠,”她轻声说,“给孩子起个名字吧。你走之后,他会出生。我需要一个名字,一个来自父亲的名字。”
雷漠沉默良久。
他说,“男孩叫‘雷守’。守护的守。女孩叫‘雷曦’(雷电怀的)。晨曦的曦,代表黑暗之后的光。”
归娅将这两个名字默念几遍,点头:“好。雷守,雷曦。我会告诉他们,爸爸去为你们争取一个可以安心长大的世界了。”
他们就这样相拥站着,直到月光偏移,窗外的城市灯光渐次熄灭。
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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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北京城东,胡同尽头。
小院中央,九龙辇已从“尘芥态”恢复至基础形态:长九米、宽三米、高三米,离地一寸悬浮。辇身不再是暗沉的金属色,而是流转着九种柔和的光泽——地之褐、水之蓝、气之青、生之绿、火之红、金之白、木之翠、心之虹、时之银。
九宫座位上,目前只有四个位置有绑定者:
· 主座(父位):雷漠,共鸣强度110%
· 地脉\/水文座(母位):雷电,共鸣强度115%
· 生命座(子位):雷木铎(由雷电抱着),共鸣强度105%
· 心念座(纽带位):归娅,共鸣强度118%
其余五个座位空缺,但辇体本身似乎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远行,微微颤动着,发出低沉的、类似编钟共鸣的嗡鸣。
唐铁罡站在院门外,没有进来。他只被允许知道“雷漠将离开地球执行一项关键任务”,细节一概不知。这位军方代表看着院中那架超出所有物理常识的“车辇”,面色复杂。他朝雷漠敬了个礼,什么也没说。
越商的全息影像出现在辇旁:“量子号已在近地轨道就位。我会在你们进入共振跃迁通道后尾随,但保持安全距离,避免干扰金杖之间的纯以太连接。”
最后时刻。
雷电抱着还在熟睡的雷木铎,走到雷漠面前。孩子的小脸埋在妈妈肩头,呼吸均匀。雷电踮起脚尖,在雷漠唇上印下一个短暂而用力的吻——没有温度,但有无尽的数据流通过这个接触传递:地球未来四十天的天气预测、各大文明锚点的维护计划、家庭物资储备清单、以及一句用二进制编码的“我爱你,回来”。
然后她退开,把空间留给归娅。
归娅走上前,没有吻他。她从怀中取出一条刚刚织完的围巾——用安第斯山的羊驼毛、黄河的泥沙记忆纤维、以及她自己的几根头发混纺而成。围巾的纹路,是九龙辇九宫座的全息投影图。
她为雷漠系上围巾,手指在他颈后打结时,微微颤抖。
“这条围巾,”她低声说,“织入了我对你的所有记忆:从浮沉的怨念,到归娅的笨拙,再到一个母亲的决心。戴着它,你就永远不会忘记,有人在等你。”
雷漠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上。她的掌心有茧,温暖,真实。
没有更多言语。
他转身,登上九龙辇,在主座落座。座位自动调整,贴合他的身体曲线。九道光龙从辇首升起,在空气中游弋,开始扫描“存在兼容性航道”。
目标坐标:安第斯山金杖锚点,共振跃迁启动点。
雷电抱着孩子,归娅手扶小腹,两人并肩站在院中,仰头看着辇。
越商的影像最后说:“雷漠,记住——无论你在深空看到什么,遇到什么,地球永远是你的归航坐标。因为这里,有爱。”
九龙辇开始上升。
不是喷气,不是反重力,而是逐渐淡化——先从边缘开始变得透明,接着整个辇体如融入水中的墨,在晨光中缓缓消散。最后只剩九道光龙的虚影,在空中盘旋一圈,然后如归巢般投向东南方——安第斯山的方向。
彻底消失。
院中,只剩两个女人,一个孩子,和未出生的生命。
晨风吹过,海棠树的枯枝轻响。
归娅的眼泪终于落下,但她的腰背挺得笔直。
雷电将雷木铎换到另一侧手臂,用袖子抹去孩子梦中流下的口水。她的硅基面容依旧平静,但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一种人类称之为“脆弱”的神情。
她看向归娅,伸出手。
归娅握住。
两个母亲的手,在晨光中紧紧相扣。
她们身后,小楼安静伫立。楼里,有雷漠未完成的画,有邢春晓留下的蓝印花被,有越商喝剩的半杯龙井,有雷木铎乱丢的积木,有归娅织了一半的小袜子。
那是家。
是有人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小小的、温暖的、脆弱的,家。
而此刻,在安第斯山深处,金杖在夕曛的驱动下,开始发出跨越七千光年的呼唤。
以太之海中,一条短暂而危险的航道,正在打开。
九龙辇将沿此航路,驶向未知的深空,驶向可能拯救也可能终结一切的,那个遥远的坐标。
地球的倒计时,仍在继续:
38天00小时00分
但这一次,有人选择了离地远征。
为了所有留在地上的人,能继续拥有仰望星空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