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无妄(1/2)
一、浸染
浮沉的污染在第八十一天达到峰值。
那些量子尺度的拟态单元已不再是单纯的探测器,它们开始执行第二阶段计划的核心指令:扭曲可能性。
它们不直接攻击人体,不破坏建筑,不引发自然灾害。它们更狡猾——它们渗入城市的集体潜意识,像墨滴入清水,缓慢而彻底地改变着这座千年古都的情感底色。
最初的迹象微不可察。
场景一:清晨的胡同
卖豆浆的大爷推着车出来,照例对遛早的邻居老王点头:“早啊,今儿天儿不错。”
老王停下脚步,盯着大爷看了三秒,突然说:“你豆浆里是不是掺水了?昨天喝着味儿不对。”
大爷一愣:“我卖了三十年豆浆,从没——”
“三十年?三十年就能保证良心不坏?”老王转身就走,“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
豆浆车孤零零立在晨雾里,大爷低头看了看桶里乳白的浆液,第一次觉得它们确实……有点稀。
场景二:国贸写字楼
午休时的小会议室,五个同事凑在一起点外卖。
“吃那家川菜吧,上次聚餐觉得挺好。”小李提议。
小张摇头:“那家老板是四川人,肯定用地沟油。四川人都这样。”
空气凝固了。
小李自己是重庆人。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退出群聊。
那天下午,项目组的协作效率下降了23%。
场景三:地铁十号线
晚高峰,车厢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一个孕妇站着,手扶着栏杆,脸色苍白。她旁边坐着个戴耳机的年轻人,正低头刷手机。
“麻烦您给让个座。”有人看不下去了。
年轻人抬头,眼神空洞:“凭什么?我上班一天也累。她自己要怀孕,关我什么事?”
周围人投来谴责的目光,但没有人再说话。
一种冰冷的、名为“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情绪,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这些还只是表象。
更深层的污染发生在家庭内部、朋友之间、恋人之中:
· 结婚十五年的夫妻,突然开始计算谁为家庭付出更多。
· 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因为一笔三千块的借款反目。
· 热恋中的情侣,开始怀疑对方的忠诚——没有证据,只是“感觉不对劲”。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生长。
浮沉的拟态单元在背后悄悄施肥:它们放大记忆中的微小不快,扭曲话语中的善意,在梦境中植入背叛的暗示。
它们要让北京这座城市相信:
爱是脆弱的。
信任是愚蠢的。
连接是危险的。
孤独才是安全的。
数据传回浮沉。
嫉妒意志看着屏幕上不断攀升的“社会疏离指数”、“人际不信任度”、“集体焦虑水平”,裂纹中泛起满足的暗光。
“看吧,”它对那个被隔离的、微弱的声音说,“这就是‘爱’的本质。一点压力就会碎裂,一点诱惑就会变质。地球人类和歌者一样,都是虚伪的。”
被隔离的声音没有回应。
它正看着另一组数据——那些在污染中依然闪烁的、微弱但坚韧的光点:
一个医生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后,仍耐心安慰病人家属。
一个老师自费给贫困学生买午饭,坚持了七年。
一个陌生人跳进冰冷的昆玉河,救起落水的孩子。
还有无数个平凡的瞬间:递过去的一把伞,扶起摔倒老人的手,深夜给环卫工送的热茶……
这些光点很弱,但始终没有熄灭。
它们在黑暗的海洋中,像倔强的星星。
二、太庙之议
中南海,紧急会议室。
雷漠、唐铁罡、以及十七个部委的负责人围坐长桌。全息投影显示着北京乃至全国的社会心理监测数据——几乎所有曲线都在向危险区域滑落。
“过去二十天,”社科院心理研究所的所长声音沉重,“北京市抑郁症筛查阳性率上升了18%,焦虑症上升27%,人际冲突报案数上升41%。最可怕的是,这些数据没有明确的诱因——没有经济危机,没有战争威胁,就是……人心突然变冷了。”
公安部的负责人补充:“我们监测到大量微小摩擦升级为暴力事件。昨天在朝阳一个大润发,两个顾客因为抢最后一盒鸡蛋,动了刀子。放在以前,最多吵几句。”
卫健委的代表脸色苍白:“自杀干预热线被打爆了,接线员不够。我们在考虑从全国抽调心理医生支援北京,但问题是——其他大城市也开始出现类似迹象。上海、广州、成都……都在恶化。”
会议室一片死寂。
唐铁罡看向雷漠:“雷先生,你确定这是……外星攻击?”
“不是攻击,是污染。”雷漠纠正,“浮沉在扭曲我们的‘存在基底’——那些让我们成为人类的基本情感:信任、同情、爱、希望。它在试图证明,这些情感是脆弱的,是可被摧毁的。”
“那我们怎么防御?”文化部的领导问,“派军队?可敌人没有实体。”
雷漠站起身,走到窗前,看向不远处故宫的方向。
“用艺术。”
“什么?”
“浮沉的污染作用于潜意识,作用于情感层面。那么反击也应该在同一个层面。”雷漠转身,“我要在太庙办一场音乐会。不是普通的音乐会,是一场‘情感净化仪式’。”
会议室里响起低声议论。
“太庙是明清两代皇帝祭祖的地方,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现在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唐铁罡打断,“雷先生,你需要什么?”
“三样东西。”雷漠竖起手指,“第一,太庙三天使用权,从布置到演出清场。第二,全国直播权限——电视、网络、甚至街头大屏。第三,调动所有能调动的艺术家:音乐家、舞者、诗人、画家……但不要明星,要真正有生命体验的创作者。”
“时间呢?”
“七十二小时后,日落时分开始,持续到午夜。”
“曲目?”
雷漠从怀中取出一卷宣纸,展开。
上面是用毛笔书写的歌词,题头两个大字:
《无妄》
三、天下雷行
接下来的三天,北京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两面性。
一方面,浮沉的污染持续加深。街头争吵成了日常,邻里之间拉起警戒线,公司里人人自危。一种灰色的迷雾笼罩在城市上空——不是物理的雾,是情绪的雾,看什么都蒙着一层猜疑的阴翳。
另一方面,一场反制的行动在紧锣密鼓地准备。
太庙第一次对非文物部门完全开放。不是作为景点,是作为“战场”。
雷漠是总指挥,但他的指挥方式很特别。
他不要求整齐划一,不要求技术完美。他对每一位参与的艺术家只说一句话:“演出时,想你生命中最真实的爱。”
· 对那位八十岁的老琴师说:“想您教孙子弹第一首曲子时,他笨拙的小手。”
· 对那位因救人而毁容的消防员歌手说:“想火场里那只您抓住的手,想他活下来后说‘谢谢’。”
· 对那位刚失去丈夫的舞蹈家说:“想你们最后一支舞,他的体温,他的呼吸。”
“不要表演,要再现。”雷漠说,“把你的记忆、你的情感、你的爱,通过艺术形式,真实地呈现出来。观众会感受到的。”
除了艺术家,他还召集了普通人。
三百名志愿者,来自各行各业:菜市场卖菜的阿姨,快递小哥,小学老师,退休工人,癌症康复者……他们的任务是:在演出时,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真实地感受。
“你们的任务就是哭,就是笑,就是被感动。”雷漠对他们说,“因为情感会传染。当一个人真实地流泪时,周围的人也会鼻酸。我们要用这种最原始的共鸣,对抗浮沉的污染。”
最特殊的参与者是雷电和雷木铎。
雷电负责声音的“物理净化”。她用无妄五女升级后的听觉能力,设计了一套声波频率,可以在音乐会过程中,持续抵消拟态单元发出的负面波动。
雷木铎则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木铎,你能看到人与人的连接线,对吗?”雷漠问儿子。
“嗯。”小家伙点头,“现在很多线……变灰了,快断了。”
“音乐会开始后,我要你做一件事:找到那些还坚强的连接线,用你的‘第二颗心’给它们补充能量;找到那些快要断的线,试着把它们重新接起来。”
“怎么接?”
“用音乐,用感动,用……爱。”雷漠摸摸儿子的头,“你会知道的。”
七十二小时转瞬即逝。
演出当天傍晚,太庙大殿前广场。
没有华丽的灯光,没有炫目的舞台。只有简单的木质平台,乐手们席地而坐。观众席也没有椅子,人们或站或坐,密密麻麻,却异常安静——不是压抑的安静,是一种等待的肃穆。
天边残阳如血。
浮沉的污染达到顶峰,整个北京城笼罩在一种莫名的悲凉中。很多人是哭着来的——不是因为期待,是因为绝望。他们不知道这场音乐会能改变什么,只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雷漠走上平台。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布衣,赤脚。手里没有乐器,只有一支竹笛——那是他二十年前在地摊上花十五块钱买的,笛身已有包浆。
他没有说话。
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然后闭上眼睛。
“冲”境展开。
这一次,不是小范围的疆域定义,是覆盖整个太庙、乃至向外辐射的情感场域构建。
他以自身为圆心,以《无妄》的意念为半径,构建了一个临时的“仁之疆域”。
疆域内,规则很简单:
真实的情感会被放大。
虚伪的表演会被过滤。
连接的渴望会被回应。
然后,他举起竹笛。
吹出第一个音。
四、物与无妄
笛声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但它穿透了笼罩城市的情绪迷雾,直接抵达每个人的心底。
那不是技巧性的演奏,是呼吸的延伸——雷漠将自己的生命节奏、对春晓的思念、对木铎的爱、对这片土地的责任,全部转化为声波的震动。
笛声中,老琴师拨动了古琴。
八十年的人生沉淀在指尖,他想起的不仅是孙子的小手,还有抗战时母亲用身体护住他的温度,还有妻子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下辈子还嫁你”。
琴声苍凉而温暖。
接着是消防员歌手的嗓音。
他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声音有些沙哑,有些走调。但他唱的是真实的记忆:火场里孩子的哭声,抓住那只小手时的重量,孩子父亲跪地磕头的响声,还有自己照镜子看到伤疤时一闪而过的恐惧和随即升起的“值得”。
歌声笨拙而真挚。
舞者开始起舞。
她的身体讲述着一个故事:相遇时的羞涩,热恋时的炽热,争吵时的痛苦,和解时的拥抱,病床前的守候,最后一眼的不舍……没有高难度动作,只有最真实的肢体语言。
舞姿朴素而深刻。
音乐会的魔力在此时显现。
观众席上,那个卖豆浆的大爷突然想起,老王其实帮过他很多次——帮他修过车,在他老伴住院时送来鸡汤,去年他孙子入学还是老王托的关系。
泪水模糊了眼睛。
国贸写字楼里的小李和小张,此刻都坐在人群中。当听到消防员唱到“值得”时,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对方。眼神相遇的瞬间,小张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对不起。”
地铁上不让座的年轻人也在。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想起母亲也是孕妇时,在公交车上站了七站路,回家后脚肿得厉害。而他今天早上,还因为母亲唠叨早餐不好吃跟她吵了一架。
他开始抽泣。
情感在共鸣。
就像平静的湖面投入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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