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履带悬在断口上那三天(2/2)

陈默的工装裤膝盖处磨破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裤。

他蹲在刚清出的通道边,用手套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村医背着药箱跑过去,后面跟着举着油毡布的村民——他们正用绳子拉着担架,上面躺着裹着被子的王奶奶。

“陈叔叔!”

清脆的童音从塌方区后方传来。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扒着油毡布探出头,手里举着一个塑料瓶,里面装着半瓶浑浊的水:“这是我攒的山泉水,给你喝!”

陈默接过瓶子,瓶身还带着孩子手心的温度。

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甜丝丝的,还带着点泥土味,比望安里阿珍送的热粥更解渴。

苏晴烟的相机“咔嚓”一声。

陈默回头,看见镜头里的自己:脸上沾着泥,护目镜歪在额头上,却笑得比望安里的夕阳还要灿烂。

小女孩的羊角辫上沾着草屑,正踮起脚给他擦脸上的泥,手指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留下一道水痕。

“陈工!”老周跑过来,手里攥着一把野山椒,“家里没别的,这是自家种的,带着路上吃!”他往陈默兜里塞野山椒,又往苏晴烟相机包里塞,“你们救了整村人,说什么都得收下!”

陈默摸着兜里的野山椒,指尖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小石头的蜡笔画,不知什么时候从后车厢掉出来,被他揣进了口袋。

画纸上沾着泥,但“石明远”三个字依然清晰。

“谢谢。”他说道,声音有点沙哑。

苏晴烟的vlog在中午更新。

视频开头是夜雨中的挖掘机前灯,光束里漂浮着雨丝;中间是破碎锤凿岩的慢镜头,钢钎与岩石碰撞的火花像金色的星子;最后是小女孩举着山泉水的画面,配文是:“他用钢铁凿开塌方,而山那边,递来的是带着体温的水。”

评论区在十分钟内被刷爆。

@地质老炮儿:这破碎锤的角度,当年我带的研究生都未必算得这么准!

@望安里阿珍:陈工的护目镜歪了,和救我闺女那天一样!

@小石头同学:陈叔叔,我数学考了98分!(附试卷照片)

陈默躺在挖掘机后车厢的行军床上,野山椒的香味混杂着机油味钻进鼻子。

苏晴烟在外面剪视频,键盘声就像敲在水面上的雨点。

他摸出兜里的蜡笔画,发现背面多了一行小字——是苏晴烟的笔迹:“每座山都需要开路的人,而你,是光。”

后颈的旧疤有点痒,但他没有去抓。

窗外,云岭村的村民正往挖掘机后车厢塞南瓜、红薯、晒干的菌子。

老周举着喇叭喊道:“陈工!下回来,给你留最肥的土猪!”小女孩扒着车窗,把自己编的草蚂蚱塞进他手里。

陈默捏着草蚂蚱,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暴雨夜。

那时他缩在废墟里,听着同事的呻吟声逐渐微弱;现在他坐在挖掘机里,听着山风送来村民的笑声,就像风吹过麦浪。

手机震动起来,是周志明的短信:“省应急厅批了民间技术顾问的编制,条件随你开。”

陈默删掉短信,打开导航软件。

下一个目的地是三十公里外的梨树沟,村支书说那里的老桥被洪水冲垮了,孩子们要趟河上学。

他摸出工具箱里的图纸,用铅笔在云岭村的位置画了一颗五角星——就像小石头在塌陷区草图上画的那样。

苏晴烟掀开门帘走进来,头发上沾着草屑:“梨树沟的村支书说,他们有棵三百年的老槐树,要塌了。”她晃了晃手机,“我查了,那棵树是村民的风水树,可根须泡在水里半年了。”

“需要做树根加固。”陈默翻出结构力学笔记,“用混凝土做护根墩,再打几根抗拔桩。”他抬头,看见苏晴烟眼里的光,“你想去拍?”

“必须拍。”她笑着坐过来,翻看他的笔记,“观众说要看‘挖机种树’。”

挖掘机的引擎轰鸣着启动。

陈默操纵着履带转向新的山路,后视镜里,云岭村的村民还在挥手。

阳光穿透云层,在挖掘机的钢铁外壳上镀了一层金,就像给这头钢铁巨兽披上了一件温柔的外衣。

他摸了摸后颈的旧疤,那里不再痒了。

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野山椒的辛辣,带着草蚂蚱的清香,带着山那边的召唤——那是活着的声音,是被需要的声音,是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而活的声音。

而他知道,这趟没有终点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