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潮水带走的,不该是希望(2/2)

压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沉默了很久,脑海里不断闪现着水下那片流沙般的地基,大梅愤怒的脸,周胖子的账本,阿土的骆驼,还有柳叶的警告。

“我们不能放弃柔性方案,但也不能完全排斥刚性结构。”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但异常清晰,“大梅姐说得对,关键的地方,必须用上‘硬骨头’。”

一个折中的方案在他脑中成型:保留并扩大红树林生态修复区,这是根本;放弃建造全线高耸的混凝土硬堤;但在村庄正前方和几个最关键的入潮口,修建一种特殊的“阶梯式矮坝”。

他抓起一根树枝,在湿漉漉的沙地上画出草图:“坝体不高,像楼梯一样,一层一层往上。每一级台阶内部设计成中空结构,海水漫上来的时候,一部分水流会灌入空腔,通过内部的孔洞减压、分流,极大地削弱浪头的直接冲击能量。这样既能消能,又对地基压力小。”

这个设计精巧而务实,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说干就干。

陈默亲自操刀,把一台报废挖机的油箱切割开,用液压机反复压制,硬是打造出了第一套浇筑阶梯块的金属模板。

赵老四则在旁边捣鼓,他发现单纯的水泥块在盐雾环境下容易开裂,便尝试着在混凝土里加入了大量晒干切碎的麻纤维,大大增强了成品的抗裂韧性,还改进了脱模工艺。

第一批阶梯块试制品很快成型。

他们将其放置在浪涌最猛烈的地方进行测试,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汹涌的潮水拍在阶梯上,被层层分解,威力大减。

希望的火苗再次被点燃,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生产效率太低了。

制作模板、搅拌、浇筑、脱模、养护……每一道工序都耗时耗力。

为了赶工,所有人开启了连轴转模式。

连续加班的第十天夜里,一名五十多岁的工匠在搬运水泥时,突然栽倒在地,浑身起了大片的红疹,呼吸困难。

柳叶紧急施救后,确诊为严重的盐雾过敏和过度劳累导致的休克。

她处理完病人,走到亮着灯的生活舱前,看着里面还在对着图纸修改细节的陈默,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再这么不眠不休地熬下去,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你。”

陈默没有回头。

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窗外不知疲倦的涛声,和自己胸腔里沉重的心跳。

他太想赢了,太想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想用一个完美的工程,去对抗那片吞噬一切的大海,也对抗自己内心的梦魇。

“你总想把所有问题都一次性解决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苏晴烟端着一杯热水道,“可有时候,守住一点点,能往前走一小步,就已经算是赢了。”

陈默缓缓睁开眼,透过舷窗,望向那片被清冷月光照耀的海面。

远处,破碎的浪花在礁石上泛起银光,顽强地亮着,又被下一波黑暗吞没,周而复始。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拿起对讲机,按下了通话键。

“所有人注意,”他的声音传遍了营地每一个角落,“从明天起,暂停所有夜间施工,改为每日定量推进。天黑,就收工休息。”

一个月后,第一段长约五十米的阶梯式矮坝终于建成。

它不高,甚至有些其貌不扬,但当又一次天文大潮来临时,它像一位沉默而坚韧的卫士,稳稳地将潮水的冲击速度降了下来。

越过它涌入滩涂的海水,变得温柔了许多。

村民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们自发组织起“护苗队”,每天扛着工具,巡视那些新栽下的红树林幼苗,清理海漂垃圾,像呵护自己的孩子。

又是一个清晨,一个在滩涂上赶海的老人突然指着一片新生的红树林根部,惊喜地大喊起来:“快看!蟹!小螃蟹回来了!”

无数只指甲盖大小的半透明小螃蟹,正在新绿的滩涂上挥舞着钳子,它们回来了,这意味着这片土地的生态正在缓慢复苏。

苏晴烟的无人机升上高空,镜头下,一道蜿蜒的绿色开始点缀在灰褐色的泥滩上,那道低矮的阶梯坝如同一条灰色的缎带,守护着这片新生的希望。

远处,平静的海平面上,一艘巨大的远洋货轮缓缓驶过,拉响了悠长而浑厚的汽笛。

那声音穿透晨雾,回荡在渔村上空,像是一声迟到了太久太久的回应。

秋去冬来,东海渔村的气候比内陆更早地透出寒意。

夜里的海风已经带上了刺骨的凉意,队员们不得不换上了厚实的冬衣。

工程仍在有条不紊地推进,陈默的心境也随着那片日渐扩大的绿意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天夜里,他没有研究图纸,而是难得清闲地在改装后的集装箱工具库里整理着工具和备件。

他将一把把扳手、锤头擦拭干净,抹上防锈油,分门别类地挂在墙上,动作专注而安宁。

当他打开最后一个尘封已久的备用零件箱时,手指却在触碰到箱底一个坚硬的方形物体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