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茶冷刀寒(2/2)

“是!”副将不敢再劝,拨转马头,嘶哑着将命令传了下去。

队伍沉默地继续在风雪中跋涉,像一条伤痕累累却依旧不肯倒下的苍龙。燕知行挺直了脊梁,任由雪花落满肩头,融入那早已冻结的血铠之中。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赶回北疆。神都有她坐镇,他相信以她的心智手段,足以稳住朝堂。而他的战场,始终在那边关苦寒之地,在需要他用血肉去筑起的防线之上。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有各自的仗要打。

只是这一次,或许不再是一个人的独行。

风雪漫天,前路茫茫。但神都方向,那天际尽头,似乎隐隐透出了一线微光。

寒刃烹茶,共我半局山河

硝烟散尽,萧锦卿独坐高堂,素手轻点,将染血的棋局重新布稳。

她以为那人会携北疆风雪前来,索要这万里江山的一半为赌注。

却只等到八百里加急传来一道军报——

“燕帅自请永镇边关,附赠一瓮雪水,言说京城茶苦,可为殿下烹酒。”

腊月二十三,小年。

大庆殿内,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严冬的寒意,却化不开弥漫在百官心头无形的冰层。鎏金柱下,琉璃灯盏的光辉流淌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映照着两侧垂首肃立的朱紫公卿。无人敢大声喘息,昨夜宫边的血腥气,似乎仍隐约可闻。

御阶之上,龙椅空悬,覆着明黄绸缎,静默地宣告着权力的真空。

阶下新设一座,略低于龙椅,却已是此刻整个帝国实际权力的巅峰。

环佩声轻响,侧门开启。萧锦卿身着玄色暗凤纹常服,未施粉黛,墨发仅以一根素玉长簪绾起,缓步而出。她面容清减,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唯有一双凤眸,沉静如古井寒潭,扫视之下,带着一种历经惊涛骇浪后的疲惫,以及不容置疑的威仪。

她行至座前,并未即刻落座,目光徐徐掠过下方鸦雀无声的群臣。这些面孔,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有的昨日或许还暗通着景琰王府。此刻,皆尽收敛了所有锋芒,写满了恭顺与揣测。

内侍监高庸臂上缠着白纱,上前一步,展开一卷黄绫,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异常清晰:“陛下口谕:朕躬不适,需静心调养。着皇长女永宸公主萧锦卿,权摄朝政,总领国事。百官其悉心力,共维社稷——钦此。”

没有印玺,只有一道经由皇帝近侍之口传达的旨意。然而,在昨夜北疆军血洗叛逆的铁血事实面前,这道口谕,便是最高的法理。

短暂的死寂后,以几位宗室元老为首,百官如潮水般跪伏在地,山呼之声震彻殿梁:

“臣等谨遵圣谕!参见摄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锦卿缓缓坐下,玄色衣袖拂过沉香木雕花的扶手,背脊挺得笔直。她平静地受下这迟来的参拜,指尖却微微蜷缩,感受到权力入手时那沉甸甸、带着血腥气的冰凉。

这局棋,她终于坐上了执棋者的位置。只是,代价几何,唯有自知。

几乎在同一时刻,神都城西百余里外,风雪复又肆虐起来。

一支残破的骑兵队伍在官道上艰难行进。人人带伤,甲胄上冰霜与暗褐色的血渍凝结在一起,战马疲惫地喷着浓重的白雾。队伍中间,燕知行换乘了一匹略显瘦弱的黑马,他自己的爱驹在昨夜突围时力竭而亡。他依旧穿着那身破损不堪的明光铠,肩胛处的箭伤被粗粗包扎,但每一次颠簸,都让伤口渗出血丝,带来钻心的疼痛,令他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因失血和寒冷而泛着青紫。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他却恍若未觉,只眯着眼,望向白茫茫的前路。神都的危机暂解,但他的战场,从来不在那九重宫阙之内。

副将打马靠近,声音沙哑:“大将军,风雪太大,弟兄们……实在撑不住了,可否暂歇?”

燕知行摇头,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斩钉截铁:“不能停。传令,再行三十里,至黑风驿休整。”

“诺!”

命令传下,队伍再次陷入沉默,唯有马蹄踏碎冰雪的声音,和风雪的呼啸交织在一起。燕知行强迫自己挺直脊梁,仿佛一杆永不弯曲的战旗。

他知道,必须尽快回到北疆。神都有她,足矣。而他,属于那片苦寒的边关。他们像两条短暂的交叉线,在血与火的相遇,而后,各自奔赴命定的轨迹。

只是,怀中那枚临别时她塞过来的、带着体温的伤药瓷瓶,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在这冰天雪地里,成了唯一的暖意。

风雪漫天,前路未卜。神都的轮廓早已消失在视野,但他策马前行的方向,却仿佛与那帝都深处的某一缕目光,遥遥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