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余烬重燃(2/2)

……云海之上,并肩而立,衣袂与发丝被疾风拉得笔直,谁的手,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悄悄碰了碰他的指尖,一触即分,却留下滚烫的余温……

……决裂前夜,那场无言的、冰冷的对峙,月光透过窗棂,将彼此的身影拉长,投在墙上,近在咫尺,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再也无法跨越的深渊……对方最后转身离去的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迟疑……

……还有,最后那一声琴响,高亢、清越,然后……是彻底的破碎与寂灭。以及,寂灭深处,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仿佛错觉般的……叹息?是谁的叹息?

这些碎片化的感知、画面、声音,混乱地冲撞着,没有逻辑,没有顺序,只有尖锐的痛苦、沉重的悲哀、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疲惫。它们构成了一个混沌的、黑暗的旋涡,拖拽着他残存的一点意识,向着更深的虚无沉沦。

不。

混沌之中,似乎有更微弱、更隐秘的东西,在那些痛苦与冰冷的碎片缝隙里,挣扎着,想要浮现。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是一种……感觉。一种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温度。

不是火焰的炽热,不是阳光的温暖。而是一种……更为沉静、更为包容的,如同深海之底,万年寒玉最中心处,那一点恒常的、不被任何外物侵扰的微温。又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只是一只羽翼未丰的雏凤,因练习风刃失控而冻僵了翅膀,落入冰冷寒潭时,有人将他捞起,用带着相似温度的、干燥宽大的手掌,裹住他冰冷颤抖的身体,笨拙地、却源源不绝地渡过来的……那股力量。

这感觉稍纵即逝,快得像幻觉,立刻就被更多尖锐的痛苦记忆碎片淹没。

但就在这一丝微弱“感觉”闪过的刹那,凤鸣那彻底沉寂的胸口,那极其艰难才闪烁过一次的、微弱到极致的光,竟然……又顽强地,跳动了一下。比第一次,似乎稍稍……清晰了那么一丝丝。虽然依旧是风中残烛,却仿佛,有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肯熄灭的意向。

他依旧靠着梧桐残桩,垂着头,一动不动,如同死去。

只是,那从战场各处汇聚而来的、黯淡的光点,并未停止。它们依旧执着地、缓慢地飘来,融入他冰冷的身体,融入胸口那一点微光。而体内,那被琴音与死亡搅动的混乱意识旋涡,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碎片中,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小的、不成形的扰动。那扰动太轻微,太混乱,甚至无法称之为“意识”或“念头”,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本能的、对“消逝”的、无声的抗拒。

天地间的死寂,依然厚重。

战场边缘,那株早已枯萎、只剩下半截焦黑主干的梧桐树,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其深埋在焦土与琉璃碎渣之下、早已被血与火浸透、被认为彻底死去的根系最深处,一丝比凤鸣胸口光芒更加微弱、更加难以察觉的、近乎枯竭的绿意,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脉搏,跳动了亿万年来,极其缓慢、却又未曾真正停歇的一次。

废墟之上,血与火渐渐冷却,灰烬缓缓沉降。那坍缩的混沌旋涡中心,一点绝对的黑暗,正在悄然孕育。而遥远的天际,被血色与尘霾遮蔽的云层之后,似乎有沉闷的、压抑的雷声,极其遥远地,滚过。

这死寂,并非终结。

而是另一场无人知晓的、在毁灭最深处、在死亡最冰冷处,悄然开始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挣扎与重燃。那些战场上散落的、无人问津的,属于无数逝者的最后一点不甘、执念、悔恨、乃至最微茫的眷恋,混杂着琉璃天穹最后的碎片中残存的誓约之力,混杂着这片土地千万年承载两族生息所积淀的最原始的地脉余息,正以一种无人理解的方式,向着那一点残存的、本应彻底熄灭的余烬,汇聚。

无声,无光,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