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余响(2/2)
“陛下…真的…陨落了?” 一个年轻的龙兵喃喃道,声音干涩。他失去了一条手臂,伤口只是被同伴用烧焦的布条草草捆扎,仍在渗血。
没有人回答。答案显而易见,那远处山壁上毫无声息的、庞大的阴影,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我们…为何而战?”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龙族,曾是百夫长,此刻盔甲破碎,胸口一道可怖的贯穿伤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呈现出一种死灰的颜色。他望着自己沾满血污和焦痕的双手,眼神空洞,“为了四海霸权?为了水元正统?还是…为了那些长老们说的,‘凤族背信弃义,亡我之心不死’?”
他想起出征前,族中德高望重的祭司,在恢弘的祭坛前,以悲怆而激昂的语调,讲述凤族如何阴险狡诈,如何步步紧逼,如何屠戮水族妇孺,如何誓言要倾覆龙宫,断绝龙族血脉。那时的他,胸中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杀上九天,焚尽梧桐。可如今,陛下陨落,精锐尽丧,山河破碎,强敌环伺…… 这就是他们用热血和生命换来的“胜利”吗?那些慷慨激昂的宣战理由,在此刻这冰冷的、充满死亡和绝望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甚至…有些荒谬。
“我弟弟…死前抓着我的爪子,说…说他不明白…” 最先开口的年轻龙兵忽然哽咽起来,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流下,“他说,和他对砍的那个凤族,眼睛里的恨意…好奇怪…不像是要杀他,倒像是…在哭…”
又是一阵死寂。恨意当然存在,战场上你死我活,不容丝毫犹豫。但此刻冷静(或者说麻木)下来回想,有些细节便浮上心头:某些凤族士兵冲锋时近乎疯狂的、不顾自身伤亡的姿态,似乎并非全是为了杀敌,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自毁性的宣泄;某些被俘虏的凤族伤兵,在临死前嘶吼的诅咒,并非针对具体的龙族,而是指向模糊的“命运”或“幕后黑手”……
类似的迷茫与怀疑,同样在战场另一隅,少数侥幸存活的凤族残兵中蔓延。他们蜷缩在冷却的岩浆岩缝隙里,或倚靠着同族巨大的、失去温度的羽毛,同样望着凤主沉寂的残躯,眼神呆滞。
“主上…熄灭了…我们的火…也快熄了…” 一个羽翼焦黑、脸上布满灼伤疤痕的凤族战士低语,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片黯淡的、属于自己的本命翎羽。他能感觉到,体内传承的凤凰真火,正随着凤主的陨落而飞速衰退、冷却。这不仅意味着力量的流失,更意味着某种与生俱来的、维系他们存在与荣耀的“根本”,正在崩塌。
“他们说…龙族贪婪暴虐,要夺我族圣火,焚尽天南…” 另一个声音嘶哑地接口,是位年长的凤族女战士,她失去了一只眼睛,用破烂的布条缠着,“可…打到后来,我怎么觉得…两边都像疯了?都在不惜一切地毁灭…毁灭对方,也毁灭自己?”
她回忆起战场上某些龙族将领,在身陷重围、明明可以撤退时,却选择了最惨烈的自爆,拖着大量凤族战士同归于尽。那眼中的决绝,不像是为了胜利或荣耀,更像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同归于尽的绝望。还有龙族法术中,偶尔出现的、与龙族煌煌正气截然不同的、令人极度不适的阴冷邪气……
“我们…是不是都被骗了?”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像幻觉般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说话者似乎立刻被自己的话吓到,猛地住了口。
但这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幸存者们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被骗了?被谁骗?为何而战?陛下\/主上为何要与对方不死不休?这场毁掉了一切、似乎没有赢家的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有答案。只有远处至尊尸骸无声的压迫,只有体内不断流失的力量和生机,只有这弥漫在天地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与崩坏。他们曾经笃信不疑的信念、为之奋战的理由、乃至自身存在的价值,都在这一刻,随着至尊的陨落和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开始动摇、龟裂、崩塌。
恨意仍在,但那恨意之下,是更深的、冰凉的虚无和茫然。他们仿佛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脚下是信仰崩塌后露出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战争似乎结束了,但他们失去的,远不止生命和家园。
破碎的月光,冷冷地照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照在两具神只的尸骸上,也照在这些幸存者空洞而迷茫的眼睛里。不周山倾塌的巨响早已平息,但它的“余响”——秩序的崩溃、法则的紊乱、信仰的瓦解——才刚刚开始,并将在这片天地间,回荡很久,很久。
远处,天穹的裂痕背后,那超越了时空与因果的“高处”,无形的书卷静默翻动,将这一幕幕崩溃与迷茫,无声地纳入其宏大的叙事脉络之中,成为某个篇章里,几行描述“劫后惨状”与“众生悲惘”的、客观而冰冷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