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墨痕(1/2)

龙风一战定江山

天光乍破的那一刻,龙帝的逆鳞终于破碎,而凤主的焚天之焰也黯然熄灭。

千年来最惨烈的一战,竟是源于一场无人记得的误会。

当硝烟散尽,他们才发现,彼此的宿命早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改写。

而真正的执棋人,正微笑着,在史书空白处,落下了最后一笔。

天光,终于还是刺破了沉沉黑暗。

那光并非朝阳温存的金红,倒更像是某种巨大创口崩裂时,迸溅出的第一缕惨白。光落在不周山倾颓的脊骨上,落在凝固的、琉璃化的千里赤地上,最后,落在那彼此纠缠、已几乎辨不出原形的两具残躯上。

龙,已不复盘踞苍穹的威严。山峦般的躯干处处是焦黑与贯穿的孔洞,最致命的一处在逆鳞之位——那里曾是光华最盛、鳞甲最坚之处,此刻却只剩一个边缘仍在嗞嗞蒸发着猩红血雾的可怖空洞,露出底下黯淡、布满裂纹的骨骼。金色的竖瞳涣散着,每一次艰难开合,都带出混着内脏碎沫的灼热吐息,在冰寒的空气中凝成短暂的血雾。

凤,亦失了焚天耀世的华彩。绵延的火焰长羽零落殆尽,露出被狂暴力量反复撕裂、又被自身真火勉强烧灼黏连的皮肉。一只翅膀以不可能的角度反向折断,骨茬刺出。另一只尚算完好的翼,也无力地垂落在琉璃化的焦土上,每一下微弱的颤动,都簌簌落下灰烬与残存的火星。那曾经清越的鸣啸,如今只剩下喉间破碎的气音。

他们相距不过百丈,对凡人而言仍是遥不可及的天堑,对他们,却已是能清晰嗅到彼此血肉焦糊与生命飞速流逝的距离。千年积攒的恨意,万年难逢的力量,都在这场持续了七天七夜的搏杀中挥霍殆尽,只剩下骨髓深处渗出的、无穷无尽的疲惫,与一丝……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冰冷的茫然。

为何,会到这步田地?

记忆的碎片,在濒临溃散的灵识中浮沉。并非具体的仇怨,更像是一种烙印在血脉深处的本能敌视,一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决绝。龙族掌控江海,行云布雨,泽被苍生;凤族栖居梧桐,掌天时明晦,司文明礼仪。本该各行其道,甚至偶有往来。是从何时起,猜忌如藤蔓滋生?是一次地脉灵泉的归属之争被刻意渲染?是一次边境摩擦被描述成蓄谋已久的入侵?是那些在双方领地内悄然流传、却永远查不到源头的诽谤诗谣与预言谶语?

无人记得了。仇恨一旦种下,便自行汲取养分,疯狂生长。龙帝记得的,是凤族傲慢,侵夺水府,觊觎他鳞甲守护的天下水元。凤主记得的,是龙族暴戾,屡犯天南,焚烧她羽翼庇佑的沃野桑田。积怨如山,终至不周。于是,龙吟震碎了九霄云阙,凤唳焚尽了八荒林野,两族精锐尽出,在这片被选定的古战场上,赌上一切。

战,便战了。龙腾九天,风雷相随,每一片鳞都化为最锋锐的刃,每一次摆尾都掀起湮灭星辰的怒涛。凤舞苍穹,烈焰焚空,每一根羽都迸射洞穿虚空的芒,每一声清鸣都引动净化万物的炎。星辰黯灭,大地陆沉,苍穹被撕开又弥合,弥合又撕开。血与火,鳞与羽,法则与蛮力,最原始也最残酷的碰撞,将这片亘古长存的天地打得支离破碎。

直到此刻,力竭,残喘。

龙帝的残瞳,费力地转向凤主的方向。视线所及,是那只折断的风翼,是那曾经流光溢彩、如今却黯淡如死灰的长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浑浊的、意义不明的低吼,试图凝聚最后一丝气力。破碎的逆鳞处,传来空荡荡的、深入神魂的剧痛,但也奇异地,带来一种枷锁崩断的错觉。

凤主似乎感应到了那目光,颈项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仅剩的、蒙着一层淡血色薄膜的眼眸,对上了龙帝的视线。没有恨了,也没有焰了。只有一片荒芜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一丝同样微不可察的、对自身存在意义的巨大疑问。

风,不知从哪个破碎的时空罅隙里吹来,卷起战场上细碎的灰烬与冰晶,打着旋,掠过他们之间。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刮擦着他们裸露的神魂。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消散在风里的音节,从凤主喉中挤出,不像是语言,更像濒死生灵无意识的哀鸣。

龙帝的竖瞳,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不是因为那声音本身,而是因为,随着那声音,一段早已尘封、被血与火掩盖的记忆碎片,突兀地、尖锐地刺入他几近停滞的灵台。

不是战场,不是朝会。是更早,早到他尚且年少,刚刚承继帝位不久。那是一次罕见的、两族高层因“共议天地灵机流转”而举行的秘会,地点在九天之上某处混沌未明的中立之域。与会者寥寥,气氛凝重而疏离。他作为新晋龙帝,与当时同样初掌权柄的年轻凤主,隔着氤氲的灵气与彼此族老警惕的身影,有过短暂的一瞥。

没有言语交流。但他记得,那时凤主的眼神,并非如今日般的冰冷敌视,而是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属于年轻王者的、未经世事磋磨的锐气与……或许还有些许对未知的、谨慎的好奇。他甚至记得,在她华美羽衣的领缘,别着一枚很不起眼的、由星屑与晨露凝成的饰物,在混沌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点微光。

而此刻,垂死的凤主颈侧,那片被血污和焦痕覆盖的皮肤边缘,似乎……也有那么一点,极其黯淡的、似曾相识的微光轮廓?

荒谬。

这念头如电光石火,瞬间烧穿了他被仇恨与疲惫占据的灵识。紧接着,更多散乱的、不合时宜的细节翻涌上来:某次边界冲突后,他麾下最忠诚的将军,在呈报敌方“暴行”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难以捕捉的异样;族中古籍关于两族上古时期曾短暂合作的记载,为何会被以“讹误”为名悄然抹去或修改?那些不断在两族底层流传、不断激化矛盾的流言,其最初的源头,真的如调查所示,仅仅是某些“狂悖之徒”的臆想吗?

凤主似乎也陷入了某种类似的凝滞。她涣散的目光,落在龙帝那破碎的逆鳞上。那伤口……其边缘撕裂的痕迹,其残留的能量波动……为何隐隐给她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不,不是属悉于龙族的力量,而是……有点像她曾在族中某次清理“叛逆”时,见过的、某种被严格封禁的、源自太古阴蚀之地的湮灭性能量?可那力量,分明早已绝迹,且与龙族煌煌阳刚的功法属性截然相反!

寒意,比不周山巅的万古玄冰更冷,比焚天之焰燃尽后的虚无更彻骨,缓慢地、无可抗拒地,沿着他们濒死的脊椎攀升。

不是仇恨。

至少,不全是。

他们像两具被无形丝线牵引、摆弄了千年的傀儡,在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耗尽了最后一丝魂力之后,才在濒临散架的这一刻,于剧痛与虚无的间隙,恍惚窥见了那“丝线”模糊的一角。

是谁?

天地寂寂。只有风声呜咽,卷着灰烬,像是在为这场盛大的、荒诞的落幕,唱着无声的挽歌。

他们几乎同时,用尽最后的气力,将目光投向战场之外,投向那被他们力量余波反复冲刷、早已面目全非的远方山河轮廓,投向那冥冥之中、似乎一直冷漠俯瞰着这一切的——无形高处。

没有回答。

只有天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冷,公平地照耀着龙与凤的残躯,照耀着这片被彻底葬送的天地。在这极致的光明与极致的死寂中,那被他们用生命、族运、仇恨所“奠定”的江山,像一个巨大而讽刺的废墟幻影,无声矗立。

而在那被重重时空帷幕、因果迷雾所遮蔽的,不可知、不可测、不可言的“高处”。

没有宫殿,没有神座,只有一片永恒的、流动的、蕴含无尽生灭的光与影的混沌。在这里,时间以另一种维度蜿蜒,空间呈现出难以理解的褶皱。

一道身影,静静“伫立”于此。祂的形态无法描述,非男非女,非老非少,仿佛是一切概念的聚合,又像是所有实相的虚无。祂的“目光”,穿透了无数世界的屏障,落在那片刚刚结束龙争凤斗的残破天地,落在那一龙一凤濒死对视的瞬间。

那目光中,无悲无喜,无怨无憎,只有一种超乎万物的、绝对的平静,以及一丝……近乎“欣赏”的、极淡的意味。仿佛一个手艺精湛的匠人,在端详一件即将完成的、符合预期的作品。

在祂的“面前”,或者说,在祂意念所及之处,浮现着一卷非帛非革、非金非玉的奇特“书卷”。书页并非静止,其上光影流转,呈现出刚刚发生的、以及更久远岁月前的无数画面片段:龙与凤的初生,两族的兴盛,最初的谨慎接触,随后滋生的罅隙,被巧妙挑动的冲突,不断升级的敌意……每一幕,都对应着书页上悄然浮现又隐去的古老文字,那些文字扭动着,自动编织成合乎某种“逻辑”与“趣味”的叙事。

而此刻,书页正翻到最新的一页。前半页,描绘着龙腾凤舞、天地崩摧的惨烈战图,文字激昂,充满了宿命对决的悲壮与力量碰撞的华彩。后半页,却还是一片空白,等待着最终的结局落笔。

那道身影的“手指”——或许只是一种意志的凝聚——微微动了一下。

一点微光,从战场的方向被抽取而来,那是龙帝逆鳞彻底破碎时最后一丝不甘的龙魂余韵,混合着凤主焚天之焰熄灭瞬间那纯净的毁灭真意。还有战场上亿万生灵未散的恐惧、绝望、茫然,两族战士血战至死的执念与忠诚,山河破碎的哀鸣,天地灵机被暴力更改后的紊乱波动……所有这些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痕迹”,都被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悄然搜集、提纯,化作一滴介于虚实之间、蕴含着无穷信息与“故事张力”的墨滴。

墨滴,悬停在那空白书页的上方。

身影似乎“微笑”了一下。那“微笑”并无温度,却让周遭永恒流动的混沌光晕,都为之微微一定。

然后,墨滴落下。

轻轻一点,落在空白书页的中央。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光华万丈的异象。只有一点墨迹,迅速晕染开来,自动衍生出线条、色彩、光影、文字……它描绘出天光下龙与凤寂然的残躯,描绘出硝烟散尽后满目疮痍的江山,也“写下”了这场战争的“定论”,以及一个新时代即将在废墟上“艰难而充满希望地”开始的伏笔。字里行间,充满了悲剧的壮美、牺牲的价值、历史的必然,以及那一点点留给后世人无尽唏嘘与争论的、意味深长的“遗憾”。

最后一笔,勾勒完成。

书页上的光影稳定下来,成为一个完整的、闭合的、可供“阅读”的篇章。标题处,古老的道纹缓缓浮现,其意为:《寰宇本纪·荒古卷·龙风劫》。

那道身影“注视”着这新完成的一页,那无悲无喜的平静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倦怠的满意。随后,祂的“目光”移开,投向“书卷”之外,那无边无际的、更多尚未被书写、或正在被书写的混沌与可能性之中。

“有趣。”

一个意念,在绝对的空无中响起,又迅速消散,仿佛从未存在。

只有那卷“书”,静静悬浮,等待着下一次墨滴的凝聚,与下一次笔锋的起落。

而下方的天地间,天光已大亮,冰冷地照耀着已成定局的、染血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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