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余波入红尘(1/2)

雪,渐渐小了。

风早已停歇,只剩下细碎的雪沫,在凝固的空气里慵懒地飘荡。天光并未放晴,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垂,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要压垮整个山脊。一种诡异的、紧绷的寂静,笼罩着这片刚刚经历之战般的绝巅。

凤皇依然站在那里,维持着那个微微弯腰,以手撑膝的姿态。他低垂着头,赤金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发梢末端仍在细微地颤动。撑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隐现,与焚天剑剑柄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暗红纹路呼应着,显出一种竭力压抑的僵直。

他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了?一刻钟?半个时辰?在这时间近乎凝固的雪巅,似乎已失去了意义。唯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死寂中沉重地搏动,每一次收缩舒张,都牵扯着紊乱的经脉和脑海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跪下……认输……守护……天下……

这些词语,连同龙帝那平静到近乎残忍的眼神,以及四周这片无声控诉着毁灭力量的废墟景象,在他脑海里疯狂冲撞、炸裂。百年的仇恨,帝王的尊严,族人的血泪,对胜利的渴望,对力量的自信……所有构建他“凤皇”身份、支撑他走到这里的基石,都在那一跪面前,出现了细密而深刻的裂痕。

不是愤怒,或者说,不仅仅是愤怒。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信仰崩塌的茫然与……冰冷。他一直以为,自己与龙胤之间,是正与邪(当然,他自己是正),是复仇与伸张,是关乎种族存续与荣耀的、不死不休的宿命对决。他从未想过,另一种可能性会以这种方式,如此突兀、如此决绝、如此卑微(在他此刻混乱的感知里,那姿态就是卑微的!)地砸到他面前。

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去应对。继续拔剑?在那样的言辞和姿态之后,再出手似乎成了某种可笑的、毫无意义的发泄。接受?这更不可能!那将置百年血仇于何地?置战死的将士英魂于何地?置他身后万千凤族子民的期盼于何地?

他就这样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风雪冻结的火焰残像,内里是未曾熄灭却找不到出口的灼烫岩浆。

直到——

“咳…咳咳……”

一阵低低的、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声音来自三十丈外,那个依旧单膝跪在雪地里的身影。

龙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他迅速抬起左手,用手背抵住了嘴唇。暗金色的血液,从指缝间渗出,在苍白的手背和玄色衣袖的映衬下,触目惊心。更多的血线,蜿蜒着从他紧抿的唇角溢出,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滴落,在身下洁白的雪地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强行中断“地脉归藏”,其反噬远超他表面显露的平静。那百里地脉之力并非儿戏,引动时已与他的本源相连,骤然散功,如同将奔腾的江河瞬间截断倒灌,对他经脉脏腑的冲击,不亚于硬抗凤皇一记完整的焚天真意。之前全凭一股意志和强横的修为压制,此刻心神稍松,内伤便猛烈地反扑上来。

他咳得很轻,很克制,肩膀的震动都控制在极小的幅度,仿佛不愿打破这沉默,更不愿让对手看到自己的狼狈。但那顺着指缝不断渗出的暗金,和他瞬间又苍白了几分的脸色,却泄露了真实境况的凶险。

凤皇撑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膝盖骨。

他看到了那抹暗金。

那是龙族皇血特有的颜色。百年来,他曾无数次渴望看到敌人的血,看到这象征着龙族至高权柄的血液流淌、枯竭。可当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以这样一种方式——不是在他焚天剑下喷溅,而是因对方自废武功、内伤反噬而无声渗出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烦躁、憋闷和一丝……近乎荒谬的怜悯的情绪,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他。

怜悯?对龙胤?这个他最恨的敌人?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恶寒和厌恶。他猛地直起身,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有些突兀。赤金色的眼瞳抬起,目光复杂地射向那个咳血的身影。里面的火焰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封般的锐利,和一丝竭力隐藏的动荡。

“你以为这样,”凤皇的声音干涩沙哑,比这雪巅的寒风更冷,“我就会心软?就会相信你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龙胤,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我凤启了!”

他的话带着刺,是习惯性的攻击,是试图重新竖起壁垒的挣扎。可连他自己都能听出,那话语里缺乏了往日那种斩钉截铁的杀意和底气。

龙帝慢慢放下抵着唇的手,指尖和手背上沾染的暗金血迹,在雪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立刻去擦,只是缓缓抬起眼,看向凤皇。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多了一层因伤痛而愈发深沉的疲惫。

“我不需要你心软,凤启。”他开口,声音比之前更沙哑了几分,却依旧平稳,“我也不需要你现在就相信。我说那些话,下跪,认输,是告知,是选择,是我身为龙帝,此刻能为这‘天下’所做之事。至于你如何想,两族未来如何走……”

他又低低咳了两声,将涌到喉头的腥甜强行咽下,才继续道:“那是之后的事了。现在,你需要做的,是稳住你体内反噬的焚天真意,我也需要调理这地脉反噬之伤。我们在这里多僵持一刻,这千里雪域崩坏的地脉与灵机,就多一分难以挽回的可能。”

他说的很实际,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没有哀求,没有辩解,只是陈述利害。仿佛刚才那个说出“你的江山,也是我要守护的天下”的人,不是他。

凤皇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微微起伏。龙帝的话,像冰水,浇在他心头混乱的火焰上,滋啦作响,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

是的,焚天真意的反噬还在经脉中乱窜,带来灼痛与滞涩。龙帝的内伤显然也极重。而这雪山……他目光扫过周围狼藉的、灵机紊乱到近乎狂暴的景象。若是放任不管,地脉创伤恶化,灵气暴走,千里雪域化为绝灵死地还是轻的,更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天灾,波及更广。

身为皇者,他可以恨,可以怒,可以不甘,却无法无视这迫在眉睫的、关乎一方天地的实际危机。个人恩怨与种族血仇之上,还有一层更沉重的东西,叫做责任。对脚下土地,对依附于此方天地的生灵的责任。

这一点,龙胤看到了,并且用最极端的方式,迫使他也不得不看到。

屈辱感再次翻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竟被自己的宿敌,用这样的方式,逼到了不得不考虑“大局”的境地!

“你……”凤皇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却再说不出更多。他猛地别过头,不再看龙帝,赤金色的瞳孔盯着远处一座崩塌了半边的雪峰,下颌线绷得死紧。

雪,似乎快要停了。只剩下零星几点,在凝固的空气中飘摇。

良久,久到龙帝膝下的积雪又覆上了一层新白,久到他按在冰面上的手指因为寒冷和失血微微发青,凤皇那仿佛从极地寒冰中凿出来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冰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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