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罪与赎(1/2)
餐厅门在身后关闭时发出的轻微气流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阖上的叹息。吴凛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又是如何拖着那具沉重如灌铅、空虚如败絮的躯壳,穿过餐厅里那些或好奇或淡漠的视线,走到阳光依旧刺眼、人流依旧如织的街道上的。
世界的声音瞬间变得嘈杂而遥远。汽车喇叭声,游客的笑语,街头艺人手风琴拉出的欢快旋律,还有空气中挥之不去的咖啡与甜点的香气……所有这些,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毛玻璃传来,模糊,失真,与他内里那片死寂的、被彻底摧毁的荒原格格不入。阳光很暖,甚至有些灼热地晒在他的皮肤上,西装下昂贵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阵不舒服的寒意。
他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本能地、踉跄地向前走着,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纵的破败木偶。手里的那个黑色文件袋早已不知丢在了餐厅的哪个角落,或许正和那些被他撕碎、浸湿的“诚意”与“罪证”一起,被侍者带着职业性的漠然清理进垃圾桶。也好。那些东西,连同他自己,都该被彻底丢弃。
他走着,穿过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穿过在街边咖啡馆悠闲享受午后时光的情侣,穿过拎着大包小包、脸上洋溢着购物满足感的人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有要去的地方,有等待的人,有属于他们的、鲜活的悲喜。只有他,吴凛,像一抹游荡在正午阳光下的、不合时宜的残影,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没有此刻存在的意义。
元元最后那空漠的眼神,平静到残酷的话语,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放,如同最精准的循环酷刑。
“已经结束了。”
“离开我的生活。”
“永远。”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来回拉扯,带来绵长而深刻的痛楚。t.饶子那些剥皮见骨的问题,更像是一道道冰冷的审判词,将他试图掩藏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自私与卑劣,钉在了灵魂的耻辱柱上。
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余地。因为那就是真相。赤裸裸的、丑陋的、连自我欺骗都无法再维系的真相。
他所谓的爱,是占有,是摧毁,是至死方休的纠缠。他所谓的悔恨,是发现自己失去掌控后的恐慌与不甘。他今天坐在这里的“忏悔”与“献祭”,剥开那层看似卑微的外壳,内里依旧是想在她新世界里刻下印记、重新建立某种联结(哪怕是负面联结)的企图。
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
他停在一个十字路口,茫然地看着红绿灯机械地变换颜色,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一张张陌生的、漠不关心的面孔。没有人知道这个穿着高档西装、却神情恍惚、眼底布满血丝的男人是谁,经历过什么,又正在被什么吞噬。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崩溃而停止运转,米兰的午后阳光依旧灿烂得近乎残忍。
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熟悉的绞痛。是长时间未进食,加上情绪剧烈冲击后的应激反应。他扶着旁边冰凉的石砌墙壁,弯下腰,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滚落,滴在同样冰凉的石板路上,瞬间蒸发不见。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带着稚气的笑声吸引了他麻木的感官。他茫然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就在他斜对面不远处的街心小广场上,有一个小小的旋转木马,正播放着叮叮咚咚的童谣音乐,缓缓转动着。木马上坐着几个孩子,被他们的父母或祖辈护在身前,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纯粹的快乐笑容。阳光透过广场周围树木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孩子们飞扬的发丝和鲜艳的衣饰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那么……正常。
吴凛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旋转木马旁边,一个不起眼的长椅吸引。
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背对着他这边的方向,怀里似乎抱着一个很小的婴儿,包裹在柔软的浅蓝色襁褓里。女人低着头,肩膀微微塌着,形成一个疲惫而温柔的弧度。她的一只手轻轻拍抚着怀里的襁褓,另一只手则握着一只小小的奶瓶,正耐心地给婴儿喂奶。
距离有些远,吴凛看不清女人的面容,也听不清她是否在对怀里的婴孩低语。但他能看到,午后的阳光同样慷慨地洒在她的肩头和发顶,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温暖的光晕。她拍抚的动作很轻,很缓,充满了一种近乎本能的、全神贯注的爱意与呵护。偶尔,她会微微调整一下姿势,让怀里的孩子更舒服些,那低头凝视的侧脸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甚至带着一种圣洁般的宁静。
这一幕如此平常,如此随处可见,却又如此……刺眼地映照出吴凛生命里永恒的缺失与扭曲。
曾几何时,在他最疯狂也最可悲的幻想里,或许也曾有过类似模糊的画面。只是那画面里的女人,永远是林元元,而她的脸上,从未有过此刻这陌生女人脸上那种自然而然的、沉浸于爱与呵护中的宁静与温柔。在他的幻想里,她总是沉默的,紧绷的,眼神深处藏着恐惧或空洞,被他强行禁锢在他认为“安全”的华丽牢笼里,扮演着他扭曲剧本里那个永远无法真正属于他的女主角。
他给不了她阳光下的安宁,给不了她毫无压力的温柔凝视,给不了她此刻这陌生女人给予怀中婴儿的、最质朴也最珍贵的——被全然接纳和呵护的安全感。
他给她的,只有伤害、恐惧、和一个需要用“死亡”来逃离的噩梦。
心脏的位置,再次传来那种被掏空后又被狠狠揉捏的剧痛。比胃部的绞痛更甚,更深入骨髓。他扶着墙壁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个陌生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朝着他这个方向瞥了一眼。她的面容很普通,带着初为人母的淡淡疲惫,但眼神是温和的,甚至对吴凛这个站在远处、状态明显不对劲的陌生男人,流露出了一丝本能的、短暂的困惑与同情。但也仅此而已。她很快又收回了目光,重新专注于怀中的孩子,仿佛吴凛只是这繁华街景中一个无关紧要的、略显奇怪的背景板。
就是这一瞥,这一瞬间的、不带任何评判的困惑与同情,却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吴凛最后那层摇摇欲坠的、名为“疯批继承人”的傲慢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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