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豪门(2/2)

沉重的书房门被猛地推开,忠叔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少爷!怎么了?!”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赤红着眼睛,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忠叔的手臂,力道大得让他痛哼了一声。

“姑姑!是姑姑!”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泳池!她要出事!就在泳池边!快!立刻派人!不!你亲自去!把所有保镖都叫上!给我拦住她!拦住她!绝对!绝对!不许她靠近泳池半步!一步都不行!听见没有!一步都不行!!!”

我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最后的命令,唾沫星子都溅到了忠叔脸上。

忠叔被我疯狂的状态彻底吓住了,那张老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度的惊骇。他看着我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一种非人的、近乎毁灭的火焰。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猛地一点头:“是!少爷!我马上去!”

他转身,以与他年龄不符的迅猛速度冲出了书房,走廊里立刻响起他急促而嘶哑的吼声,指挥着保镖。

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颓然跌坐回沙发里,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指甲深陷进头皮,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巨大的恐惧感并没有因为命令的下达而消退,反而像冰冷的毒蛇,越缠越紧。二叔坠楼前,我同样看到了,可结果呢?

阻止……真的能改变吗?

那个冰冷、绝望的念头,如同深海的暗影,悄然浮上心头。

第三章

忠叔的执行力毋庸置疑。

不到十分钟,林家大宅西翼,通往室内恒温泳池那条宽敞明亮、铺着昂贵大理石的长廊,已经被彻底封锁。

四名身材高大、穿着统一黑色制服、神情冷峻如铁的保镖,像四尊门神,牢牢地扼守在长廊入口处。他们双手背在身后,双腿微微分开,站得如同钢浇铁铸,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杀气息。别说人,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过去。

整个区域被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所笼罩。

很快,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由远及近。

姑姑林婉秋来了。

她显然刚刚结束了一场重要的电话会议,或者正准备去享受她的下午茶。一身剪裁精良、价值不菲的宝蓝色套装,衬得她气质干练又不失优雅。精心打理过的卷发一丝不苟,妆容精致。只是此刻,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被强行打断行程的愠怒和不解。

“怎么回事?”姑姑在保镖组成的人墙前三米处停下脚步,柳眉倒竖,目光凌厉地扫过眼前四个如同黑塔般的保镖,语气带着惯有的、不容冒犯的威严,“谁给你们的胆子拦在这里?让开!我要去泳池做水疗。”

为首的保镖队长,一个国字脸、眼神沉稳如磐石的中年汉子,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语气却带着军人般的斩钉截铁:“抱歉,林女士。奉林深少爷严令,任何人,尤其是您,今日不得靠近泳池区域半步。请回。”

“林深?”姑姑的声调陡然拔高,充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他凭什么限制我的行动?我是他姑姑!这是我家!让开!”她说着,就要硬闯。

两名保镖立刻上前半步,动作迅捷而精准,像两堵移动的墙,再次牢牢封死了她的去路。他们的动作带着训练有素的压迫感,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那无形的屏障比钢铁更坚硬。

“林女士,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保镖队长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却更加浓重,“少爷严令,一步也不许靠近。为了您的安全,请回。”

“安全?”姑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保镖队长的鼻子上,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我看他是疯了!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弄疯了!你们也跟着他一起发疯?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告诉你们,立刻给我让开!否则我让你们全部滚蛋!”

她再次试图推开挡路的保镖。保镖们纹丝不动,像脚下生了根。僵持开始了。姑姑的斥责声越来越高亢尖锐,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和被冒犯的屈辱。

我站在长廊拐角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隐隐的钝痛。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保镖的阻拦似乎成功了。姑姑的怒斥声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最终化为一连串冰冷刺骨的诅咒和威胁,高跟鞋踩着决绝而愤怒的节奏,转身离去。

危机……解除了?

看着姑姑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保镖们依旧如同雕塑般守卫在原地,我紧绷到极点的神经,非但没有一丝放松,反而被一股更庞大、更冰冷、更粘稠的恐惧感,死死攫住。

太顺利了。

顺利得……令人心头发毛。

二叔坠楼前,我同样看到了,可我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而这一次,我“成功”地阻止了姑姑靠近泳池。但这阻止本身,真的就是安全的吗?

那个冰冷绝望的念头,如同蛰伏的毒蛇,再次昂起了头:**每一次试图阻止的举动,都是推动死亡的关键齿轮。**

我阻止她靠近泳池,那么……死亡,会以何种方式,在何时何地,降临?

这念头让我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冻僵了。我缓缓地、僵硬地从阴影里挪出来,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忠叔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脸上带着一丝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少爷,婉秋小姐已经回去了。您看……要不要把保镖撤了?”他低声询问。

我没有回答他。目光越过忠叔的肩头,越过那些依旧恪尽职守的保镖,投向长廊尽头——那条通往泳池的、被严防死守的通道。

阻止了泳池,就真的安全了吗?

那支深深“按”进喉咙的玫瑰……那窒息而亡的恐怖画面……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窗外的世界被厚重的丝绒窗帘彻底隔绝,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小夜灯,散发着微弱而脆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昂贵家具模糊的轮廓。

我毫无睡意,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仰面躺在冰冷宽大的床上。天花板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张巨大而沉默的脸,模糊不清,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沉沉地压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冰冷的沙砾在心头缓慢堆积。

突然!

卧室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极其急促、凌乱、沉重如擂鼓般的奔跑声!那声音在死寂的深夜走廊里炸响,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恐慌和绝望!

紧接着——

“砰!!!”

我的房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门板砸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忠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不再是那个永远一丝不苟、刻板沉稳的林家大管家。此刻的他,像一头被逼疯的老兽。头发凌乱,脸色是一种死人般的惨青,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灰败的嘴唇翕动,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纯粹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骇和绝望,正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我。

他整个人都在无法控制地筛糠般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散架。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腥味的寒意,瞬间从我的脚底板窜起,直冲天灵盖!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闷痛。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我甚至没有力气从床上坐起来,只是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视线越过忠叔剧烈颤抖的身体,投向门外那被黑暗吞噬的走廊深处。

“……是……姑姑?”我的声音干涩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忠叔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更加破碎的“嗬嗬”声,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才无比艰难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个点头的动作,缓慢而沉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我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瞬间刺入骨髓。身体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呻吟。我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门口,走向忠叔,走向那片如同深渊入口的黑暗。

忠叔没有让开,只是用那双被极致恐惧彻底摧毁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靠近。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我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搭在他同样冰冷、剧烈颤抖的手臂上,试图获得一点支撑,或者说,试图确认这不是又一个噩梦。但触手所及,只有一片僵硬和刺骨的冰凉。

我扶着他,或者说,我们互相支撑着,像两个在暴风雪中濒死的旅人,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向走廊尽头——姑姑林婉秋的卧室。

越靠近,空气里的气味就越明显。

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正是梦中泳池的气息——混合着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甜腻花香!

卧室的门虚掩着。

忠叔抖得几乎无法站立,他死死抓住门框,指甲在昂贵的木料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没有瘫软下去。他别过头,似乎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已耗尽。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消毒水和甜腻花香的气息涌入鼻腔,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然后,我推开了门。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光线幽暗的壁灯。

首先闯入眼帘的,是昂贵的手工波斯地毯。深红繁复的花纹上,此刻浸透了一大片深得发黑的、粘稠的水渍。那水渍还在极其缓慢地向外蔓延,边缘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紫色。

视线顺着那片巨大的水渍上移。

姑姑林婉秋。

她静静地躺在水渍的中心。

穿着的不再是下午那身宝蓝色套装,而是那条梦中出现的香槟色真丝睡裙。柔滑的布料此刻被水和……其它粘稠的液体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僵硬而扭曲的轮廓。

她的姿势……极其诡异。

身体微微蜷缩着,一只手以一种不自然的弧度伸向前方,五指张开,像是要徒劳地抓住什么。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指甲深深地陷进了皮肉里,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紫黑色淤痕。

她的脸……

那张几个小时前还因愤怒而扭曲、此刻却只剩下一种凝固的、极致痛苦和惊骇表情的脸。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球可怕地凸出,里面残留着生命最后一刻所见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怖景象。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无声的、黑洞洞的呐喊形状。

窒息。

梦中那冰冷粘稠的窒息感,此刻无比真实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缓缓地、颤抖地,移向她的脖颈。

没有玫瑰。

没有梦中那支被强行按进喉咙的鲜红玫瑰。

只有一片狼藉的、被自己指甲抓破的皮肉,以及……深紫色的、清晰的指痕淤青。

预知梦的画面,以一种更加残酷、更加扭曲的方式,在这里完成了闭环。

视线模糊了,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跟却踩到了地毯上一个坚硬的小东西。

我僵硬地低下头。

在靠近门口的地毯边缘,那片巨大的、深黑粘稠的水渍边缘,散落着几颗小小的、金属质地的……纽扣。

深黑色,哑光材质,边缘镶嵌着细密的锯齿纹路。

我认得这种纽扣。

它们属于林家保镖制服外套袖口上的装饰扣。

冰冷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我的四肢百骸,冻结了所有的血液。我猛地抬起头,视线像受惊的飞鸟般在卧室内仓皇扫视。

目光最终死死地定格在房间一侧那面巨大的、镶嵌在雕花梳妆台上的落地镜上。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门口的一切。

映出地毯上那片巨大的、深黑粘稠的水渍。

映出姑姑那具扭曲僵硬、带着极致惊骇的遗体。

映出散落在地毯边缘、那几颗刺眼的、属于保镖制服的哑光黑纽扣。

也清晰地映出了……我自己。

镜中的我,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几乎吞噬了所有的眼白,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黑洞。嘴唇微微张开,呼吸停滞,整张脸呈现出一种非人的、被彻底摧毁后的空洞和麻木。

就在这死一般的凝视中。

镜子里,我那空洞麻木的脸上,嘴角的肌肉,极其诡异、极其缓慢地……向上抽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僵硬、带着无尽嘲讽和绝望的弧度。

如同死神无声的微笑。

“每一次试图阻止的举动,都是推动死亡的关键齿轮。”

预言的低语,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念头。

它化作了镜中那个诡谲的微笑,化作了地毯上刺眼的黑色纽扣,化作了空气中浓得令人窒息的消毒水与甜腻花香混合的死亡气息。

齿轮转动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冰冷而坚定地碾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