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民力可用(2/2)

返回被炭火烘得温暖的书房,刘云立刻命亲卫去召陈到。没过多久,书房门被推开,年轻将领带着一身寒气大步走入。他依旧穿着整齐的甲胄,外罩一件御寒的深色斗篷,眉梢发际还沾着未化的霜雪,眼神却一如既往,沉静如水,锐利如鹰。

“叔至,”刘云看着他被冻得微红的脸颊,直接开口问道,“府外情形,你都看到了?”

陈到解下斗篷,交给一旁的侍从,然后抱拳行礼,声音平稳有力,听不出太多波澜:“回主公,末将已目睹。民心如火,士气如虹,此乃刘云军最雄厚之本钱,最坚实之后盾。”

“说得不错。”刘云走到他面前,目光紧紧锁住他的双眼,“然,玉不琢,不成器。此民心士气,犹如璞玉,需良匠千锤百炼,方能成器,方能成钢!庐江团练都尉一职,我意,由你兼任!由其编练、人员调度、日常演武乃至战时配合,一应事宜,皆由你全权负责!时间紧迫,我只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内,我要看到一支初具规模、守能稳如磐石、战能有效补充前线、令任何潜在之敌不敢小觑的后备力量!叔至,你可能向我保证,你能做到?”

陈到身躯猛地一挺,肩甲与胸甲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刘云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是对此重任艰巨性的本能认知——团练成员来源复杂,素质参差不齐,训练时间零散,欲在短短三月内将其整合成一支堪用的力量,难度远超训练那些从头开始的职业士卒。然而,这丝波动只是一闪而逝,迎着刘云那毫无保留、充满信任与重托的目光,一股混合着豪情与沉重责任感的火焰,在他眼底迅速燃起。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任何犹豫,单膝跪地,抱拳过顶,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主公信重至此,陈到唯有竭尽心力,肝脑涂地,以报主公!必不负所托,将庐江团练,练成主公藏于乡野的坚盾,匿于民间的利刃!使其平日各安生业,不扰民生;战时则能召之即来,来之能助战,护卫庐江每一寸土地,拱卫主公基业!”

“好!起来!”刘云心中一定,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起,同时用力握住他坚实的手臂,“记住,我要的,绝非一群仅有血勇之气的散兵游勇。团练之要,首在组织,重在纪律!你要因地制宜,结合农时民情,制定最切实有效的操典章程,不求其能如正兵般野战攻坚,拔城夺寨,但必要做到号令清晰,进退有据,守城有术,协防有力,并且能在外敌入侵时,迅速填补正兵防线之缺额,维持地方治安之稳定。一应所需之基层军官、训练器材、必要之粮秣物资,你可直接列出清单,向奉孝、公达他们或子扬、元叹申领调拨,我予你临机专断之权,诸衙署需优先配合!”

“诺!末将明白!必谨遵主公教诲!”陈到慨然应诺,站直身躯。刘云注意到,他的目光已经不再仅仅是对着刘云了,而是微微低垂,眼中光芒闪烁,显然脑海中已开始飞速构思如何搭建训练框架、如何选拔基层教头、如何制定详尽的训练日程与考核标准。

命令既下,整个庐江郡的战争机器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燃料,运转得更加轰鸣、急促。登记造册的吏员们在各县城门外摆开长案,忙得脚不点地,据刘晔和顾雍随后呈上的初步统计,短短数日,报名者已近两万之众,而且这个数字还在随着消息的进一步传播而不断增加。郭嘉、荀攸、戏志才三人负责统筹规划团练的宏观架构与战略定位,而刘晔和顾雍则承担起了繁重的具体事务,他们依据报名者的籍贯地域、年龄体力、乃至是否有某些特殊技艺(如木工、铁匠、熟悉水性等),将这些人员初步编组成军、营、队、什、伍的层级,迅速搭建起团练的组织骨架。同时,太守府辖下的工坊也开足马力,大批赶制的木质兵械(长棍、木刀等)、不同颜色的旌旗、号鼓、铜锣,以及部分御寒的衣物,开始分批下发至郡城及各县城外的指定屯练点。

陈到更是雷厉风行,直接将他的行辕设在了城外一处背风、靠近水源的大型校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由各县推荐、经他亲自审核遴选的团练骨干——其中多是原军中因伤转任、经验丰富的老兵,以及各地素有威望、通晓武艺的乡勇头领——全部集中起来,进行为期五天的高强度紧急集训。刘云后来听闻,他几乎是日夜不停地亲自上阵,示范最基础的队列动作,讲解如何识别不同旗帜和金鼓号令所代表的含义,要求极其严格,哪怕是一个执棍的姿势不标准,一个转身的动作不够利落,他也会叫停整个队伍,反复讲解、示范、纠正,直到所有人都形成基本的肌肉记忆为止。寒冷的校场上,“进、退、攻、守、聚、散”的号令声,教官们严厉的呵斥声,以及受训骨干们逐渐变得整齐的脚步声、兵械挥舞的破风声,交织成了一曲虽然略显生涩、却充满力量与希望的冬日战歌,打破了往年此时田野的沉寂。

在那段日子里,刘云曾数次只带着少数几名贴身侍卫,冒着严寒,骑马出城,亲临那几个主要的团练校场观察。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隐在围观的人群或者校场边缘的土坡之后,默默地注视着。刘云看到那些昨天还在地里扶着犁耙、在工坊里轮着铁锤、在河湖中撒着渔网的乡民们,此刻穿着臃肿的冬衣,在各自教官清晰而严厉的指令下,努力克服着寒冷与身体的不协调,学习如何看齐排面,如何原地转向,如何依据不同的鼓点节奏前进、后退、立定。他们的动作依旧笨拙,步伐还远谈不上齐整,许多人脸上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凝成一团团白雾,但那一张张朴实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抱怨与懈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一种咬牙坚持的韧劲,以及一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般的踏实感。在另一些划分出来的区域,刘云看到由匠户们组成的工兵营,正在一些老工匠的指导下,研究如何利用现有材料快速加固城防、设置路障;看到由熟悉水性的渔夫们组成的水军辅助队,在河边模拟着船只的调度、物资的装卸……一种“全民备战”的炽热气氛,正在这寒冷的冬季里,于庐江的城内外无声地燃烧、蔓延,给刘云带来了极大的慰藉与信心。

这一日,暮色较往常更早地笼罩了大地,寒风也似乎更加凛冽刺骨。刘云再次与郭嘉、荀攸、戏志才等人一同登上了北门的城楼。夕阳的余晖在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后挣扎,只透出几缕惨淡而无力的光带。远处,那个由陈到亲自督训的大型校场,震天的操练声已经平息,想必兵士们正在埋锅造饭,或者进行晚间的训话。但放眼望向庐江郡城内,星星点点的灯火已经次第亮起,沿着纵横的街巷蔓延开来,与尚未完全消散的缕缕炊烟交织在一起,在这寒意料峭的夜幕下,构成了一幅忙碌、坚韧而又充满生活气息的画卷。

站在刘云身旁的郭嘉,难得地收起了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他拢了拢被风吹得鼓胀的衣袖,望着城下那万家灯火,轻声感叹道:“主公,见此情景,嘉方知何为‘民心即天心’。未来纵有狂风暴雨,惊涛骇浪,庐江能有此亿万民心作为根基,便如同巨礁磐石立于激流之中,又何惧风高浪急?”

荀攸闻言,亦是颔首,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赞同:“奉孝所言,深得我心。《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主公自执掌庐江以来,所行仁政,所施德惠,皆深植于民心之中,故方能令上下同欲,官民一体,可与之共赴生死而不畏危难。此乃根本之胜,战略之胜,远非一时一地的强弱之势可比。”

戏志才轻轻咳嗽了几声,用他那沙哑的嗓音补充道:“乱世争雄,说到底,争的是土地、钱粮,更是人口、人心。主公如今已得庐江之人心,便是得了这乱世棋局的先手。这团练若能成事,便是将先手化为了实实在在的优势。”

刘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议论,手扶着冰凉彻骨的城垛砖石,极目向远方那片已被黑暗吞噬的旷野望去。脚下,是渐渐被夜色与灯火包裹的、暂时安宁的城池;远方,是未知的、蕴藏着巨大风险与机遇的未来。那城中的万千灯火,每一盏闪烁的光芒,此刻在他眼中,都仿佛连系着一个普通的庐江家庭,而这些家庭中的许多成员,或许就在今天,刚刚放下了锄头,拿起了木棍,成为了“庐江团练”的一份子。那股源自民间最深处、看似分散却无比磅礴坚韧的力量,正通过“团练”这条无形的组织纽带,与庐江的未来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刘云心中因时间飞速流逝而产生的强烈紧迫感,在这片由万千人心构筑成的无形壁垒前,终于渐渐地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愈发清晰、不可动摇的意志。

刘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仿佛要融入这凛冽的夜色,传达到每一个角落:“是啊,山雨欲来,风势已急。但这风中,裹挟的不仅仅是未来的寒意与未知的挑战,更有庐江万千民心汇聚而成的、足以驱散严寒的热流与力量。”刘云略作停顿,目光如寒夜中的星子,扫过远方沉沉的黑暗,“传我的命令给陈到,团练整训,需再接再厉,循序渐进,严抓不懈。同时,通告郡内各县,所有防务核查、物资储备、城防加固事宜,务必精益求精,反复查验,不容有半分懈怠与疏漏!”

“诺!”身旁的郭嘉、荀攸、戏志才等人,以及随行的刘晔、顾雍,皆神色一肃,齐声应命。他们望向城外黑暗的目光,此刻也充满了与刘云一模一样的决然与信念。

夜色愈发深浓,寒风在城楼檐角发出呜呜的呼啸,如同战前的号角。但刘云知道,在这片寒冷的夜幕之下,他的庐江正在苏醒,正在积聚力量。民力已动,便如地火在冰封的大地下奔涌,只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到来,必将喷薄而出,改天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