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董卓之死(四)(2/2)

貂蝉来了。

她走得不快,莲步轻移,穿过那片开得正艳的桃花林。粉色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落在她的发梢肩头,她伸手轻轻拂去。阳光透过花枝洒在她身上,给那单薄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她走得很小心,不时回头张望,像是在确认有没有人跟踪。

吕布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走近。

貂蝉终于踏上回廊,来到亭中。当她抬起头看向吕布时,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那泪水在阳光下晶莹闪烁,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一滴,两滴,落在衣襟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将军……”她开口,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吕布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又在半途停住。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想起了这里是相府,想起了董卓那张肥胖的脸。

“貂蝉,”他的声音沙哑,“这三天……你还好吗?”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闸门,貂蝉的泪水决堤而出。她哭得浑身颤抖,却还努力压抑着声音,那强忍悲痛的模样让吕布心如刀绞。

“将军……我虽非王司徒亲生,但司徒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貂蝉一边流泪一边诉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那日在府中见到将军,我便已暗许心愿,此生若能侍奉将军,死而无憾。谁想到……谁想到太师他……”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渗出。

吕布的拳头握紧了,指节发白。他想起那日王允将貂蝉许配给自己的情景,想起貂蝉当时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想起自己当时那份狂喜……这一切,都被董卓毁了。

“老贼他……他对你……”吕布的声音里压着滔天的怒火。

貂蝉放下手,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她的眼睛红肿,眼神却异常坚定:“那一日,太师从司徒府将我带回,当夜就……就将我玷污了。”

“轰”的一声,吕布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虽然早有猜测,虽然亲眼见到貂蝉成了董卓的“新人”,但亲耳听到她说出这番话,那种冲击还是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我恨不得当时就死了!”貂蝉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决绝的凄厉,“可我想着……想着还未与将军诀别,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所以才忍辱偷生,苟活至今。”

她上前一步,离吕布更近了些。吕布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能看到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能感受到她话语中那股深入骨髓的痛苦。

“今日幸得再见将军,我的心愿已了。”貂蝉说着,忽然转身面向亭外的荷花池,“我已被玷污,再无颜侍奉英雄。愿死在将军面前,以明我心!”

话音未落,她双手抓住栏杆,纵身就要往池中跳去!

“不可!”吕布大惊失色,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前,一把将貂蝉拦腰抱住。

温软的身躯入怀,那股熟悉的香气更加清晰。吕布能感觉到貂蝉在颤抖,能听到她压抑的哭泣声。他紧紧抱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真的跳下去。

“貂蝉!你……你这是何苦!”吕布的声音也哽咽了,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猛将,此刻竟也流下了眼泪,“你的心意,我早就知道了!只恨……只恨我们不能朝夕相见,不能畅诉衷肠!”

貂蝉在吕布怀中转过身来,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她伸出手,轻轻抚上吕布的脸颊,那动作温柔而颤抖:“将军……我这辈子,是不能做你的妻子了。只愿来生……来生我们能在一起。”

“不!”吕布低吼一声,将貂蝉搂得更紧,“我这辈子若不能娶你为妻,便不算是英雄!”

他说得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那火焰里既有对貂蝉的爱恋,更有对董卓的仇恨。这一刻,什么父子名分,什么权势地位,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只想拥有怀中这个女人,只想带着她远走高飞。

貂蝉仰头看着他,泪水不断滑落:“将军可知……我在这深闺之中,每日是如何度过的?度日如年……真正的度日如年啊。求将军怜我,救我……”

她的声音凄婉哀切,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扎在吕布心上。吕布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救她?怎么救?从董卓手中抢人?那是他的义父,是当朝太师,是手握西凉二十万大军的权臣。

“我今日是偷空而来,”吕布终于艰难地开口,“老贼很快就会发现。我……我得走了。”

他说着,松开了抱着貂蝉的手,转身要去拿靠在柱子上的长戟。

“将军!”貂蝉忽然从后面抓住他的衣甲,那双手纤细却抓得很紧,“你若这般惧怕老贼,我……我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吕布的脚步停住了。他背对着貂蝉,肩膀在微微颤抖。是啊,如果他就这么走了,貂蝉怎么办?继续留在老贼身边,继续忍受那种屈辱?他吕布号称天下第一勇将,难道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貂蝉松开了手,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凄楚和失望:“我在深闺之中,就听说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以为是当世无双的英雄,无人能及。谁想到……谁想到将军也会受制于人,连心爱之人都不敢救。”

这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吕布心上。他猛地转身,看到貂蝉已经退到栏杆边,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满是绝望。

“我……”吕布想要辩解,却发现无从辩起。是啊,他是受制于人。他的官职是董卓给的,他的兵马是董卓的,连他这身银甲,胯下赤兔马,都是董卓赏赐的。离开了董卓,他吕布算什么?

一股深深的羞愧涌上心头。吕布那张英武的脸涨得通红,他再次丢下长戟,大步走回貂蝉身边,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貂蝉,你信我。”他在她耳边低声说,语气从未如此坚定,“我一定会救你出去,一定。只是……只是需要时机。”

貂蝉依偎在他怀里,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流泪。她的泪水浸湿了吕布胸前的铠甲,那温热的感觉透过冰冷的金属传到吕布皮肤上,让他心中那份决心更加坚定。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站在凤仪亭中。春风拂过池塘,带来荷叶的清香。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更衬得园中寂静。阳光透过亭顶的缝隙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吕布多么希望这一刻能永恒,希望怀中的温软永远属于自己。可是他不能,他知道董卓随时可能回来,知道他们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终于,吕布轻轻推开貂蝉,双手捧着她的脸,为她拭去泪水:“我真的要走了。你……你要保重。”

貂蝉抓住他的手,目光恳切:“将军,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

吕布重重点头,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提起长戟,大步走出了凤仪亭。他没有回头,因为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回廊在他脚下发出急促的响声,银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吕布走得很快,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后园,穿过回廊,一直走到相府前院。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那团火焰已经不再只是怒火,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守门的侍卫见他出来,连忙迎上来:“温侯,亲兵已经调集完毕,是否现在出发去宫外接应太师?”

吕布看了那侍卫一眼,眼神冷得像冰:“出发。”

他翻身上马,赤兔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冲出相府大门。身后,一百名西凉铁骑紧跟而上,马蹄声震动了整条街巷。

吕布骑在马上,风在耳边呼啸,可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是貂蝉那张流泪的脸,还是她说的那句话:“谁想到将军也会受制于人。”

“受制于人……”吕布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马队转过街角,未央宫巍峨的轮廓出现在前方。吕布勒住马缰,赤兔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

他抬头望向宫殿,目光穿过宫门,仿佛能看到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瘦小皇帝,能看到那个站在御阶前、臃肿而嚣张的身影。

“老贼……”吕布喃喃道,握紧了手中的方天画戟。

戟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那光芒冰冷而锐利,就像吕布此刻的眼神。

风更大了,卷起街边的尘土。长安城上空,乌云正在积聚。

一场风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