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万不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1/2)

一九九六年四月十四日,下午。

“星空网咖”门口清晨排队的热闹才刚刚散去,另一股截然不同的人潮,却在午后悄然汇聚。

几张从学校借来的旧课桌拼凑成简易的招聘台,上面立着一块手写的纸牌:“招聘:网管2名,前台2名,保洁2名。”

赵卫国和孙鹏坐在桌子后面,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们原本以为这只是个简单的流程,凌云交代了,网管和前台优先考虑懂电脑、形象好的学生兼职,保洁找个手脚麻利的大妈就行。

然而,现实给了他们,也给了刚处理完股市事宜赶回来的凌云,一记沉重的闷棍。

应聘网管和前台的学生三三两两,还算正常。但当“保洁”这个岗位的消息传开后,情况彻底失控。

黑压压的人群,几乎将网吧门前的人行道完全堵塞。他们不是充满朝气、好奇张望的学生,而是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或样式陈旧外套的中老年人。男男女女,脸上刻着相似的焦虑、惶恐,以及一丝近乎卑微的期盼。他们手里紧紧攥着薄薄的简历纸,或者干脆就是一张写着姓名、住址和联系电话的纸条。

人数,足有上百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压抑。没有人高声喧哗,只有窃窃的私语和焦灼的脚步声。他们的眼神,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张写着“保洁2名”的纸牌上,仿佛那不是一个打扫卫生的岗位,而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凌云刚走下黄面的,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呼吸都为之一滞。

后世,他只在冰冷的史料上看过“九十年代中后期国企改革”、“约八百万下岗职工”这样的字眼。数字是抽象的,是宏观叙事下的一个符号。

直到此刻,亲眼看到这上百张写满生存压力的面孔,为了一个月可能只有两三百块的保洁工作,在春寒料峭的午后挤作一团,他才真切地、血肉模糊地感受到了那串数字背后,是一个个家庭的天塌地陷,是一个时代的沉重叹息。

“云哥,你回来了……”赵卫国看到凌云,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挤过来,苦着脸低声道,“这……这人也太多了!都是来应聘保洁的!怎么说都不走!”

孙鹏也凑过来,声音带着不忍:“凌哥,好多都是原来国营厂子的工人,电子厂、纺织厂、机械厂的都有……这……”

凌云沉默地点了点头,迈步走向招聘桌。他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这个看起来是主事人的年轻面孔上。那目光复杂得让他心头沉重——有祈求,有讨好,有怀疑,也有被生活磨砺出的麻木。

“老板,招保洁吗?我啥都能干!”

“同志,我身体好,不怕脏不怕累!”

“领导,看看我的简历吧,我以前是五厂的先进生产者!”

一时间,各种声音涌了过来,带着各地口音,却传递着同样的急切。

凌云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大家安静一下,请排好队,我们一个一个来。”

然而,“排队”在此刻成了一种奢望。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秩序。人群再次向前涌动,几乎要将桌子掀翻。

“我先来的!”

“让我过去!”

就在这混乱中,一幕场景让凌云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穿着旧蓝色工装的老者,因为被后面的人推搡,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能清晰地看到几本红色的荣誉证书和一张泛黄的奖状。他稳住身形,没有抱怨推搡他的人,反而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对着招聘桌后的孙鹏连连说道:

“对不住,对不住,小同志,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叫马保国,原来是市电子厂的,我、我当过车间主任,市劳模……我扫地肯定干净,我保证……”

一个曾经的车间主任,市劳模,此刻却在为一个保洁岗位,向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年轻人卑躬屈膝地保证自己“扫地肯定干净”。

凌云感觉喉咙有些发堵。

另一个方向,一个四十多岁、脸色蜡黄的中年妇女,几乎是挤到了桌子最前面,她声音带着哭腔:“老板,行行好,用我吧!我男人也下岗了,娃还在上初中,等着交学费……我啥苦都能吃,工资少点也行……”

她的话引起了一片共鸣,人群中响起了更多诉苦和哀求的声音。这不是表演,这是被逼到悬崖边的真实呐喊。

赵卫国和孙鹏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两个大小伙子眼圈都有些发红,不知所措地看着凌云。

凌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两个保洁名额,无论给谁,对另外上百人来说都是残酷的。这根本不是招聘,这更像是一场绝望中的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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