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单骑怒斩恶奴头(1/2)
乾隆元年,春寒料峭。黄河北岸的风卷着残雪,打在温县县城外的官道上,发出呜呜的声响。一辆半旧的骡车碾着冻得发硬的积雪,车轮碾过之处,雪沫子溅起半尺高,又被风卷着贴在车篷的粗布帘上,冻成一层薄冰。
车辕旁牵着缰绳的汉子约莫二十出头,青布短褂外罩着件打了两处补丁的羊皮袄,领口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棉絮。他面容算不上多俊朗,颧骨略高,下颌线却绷得紧实,最惹眼的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浸在山泉水里的黑曜石,偶尔抬眼时,眼底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气,像是藏着柄没出鞘的刀。这人便是郭永福,城外“义兴镖行”的镖师,也是头回接温县的活计。
“郭小哥,前面那道土坡过去,就到温县地界了。”车篷里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怯意,“听说城里‘刘记’的掌柜手眼通天,咱们……要不还是绕路走河东吧?多走两天就多走两天,总比……”
郭永福勒住缰绳,骡车在寒风里顿了顿。他转头看了眼车篷,车帘缝隙里能瞥见张老爹花白的胡须在微微颤抖。“张老爹,您放心。”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稳劲,“我郭永福既然接了这趟镖,镖银都揣进怀里了,就保您的药材平安送到‘回春堂’。至于那姓刘的,他要是讲道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他要是不讲道理……”话没说完,他戴着粗布手套的指节在腰间的铁尺上轻轻敲了敲,铁尺裹在鹿皮鞘里,发出“咔”的一声闷响,倒比寒风更让人心里发紧。
张老爹没再说话,只是车篷的布帘微微颤了颤,像是被风扫过,又像是里面的人在发抖。谁都知道,温县的刘掌柜这些年在县城里横行惯了。他本是个绸缎铺的掌柜,仗着有个在县衙当捕头的侄子刘三,硬生生把生意做到了“规矩”上——过往商队要收“过道费”,城里商户要交“平安钱”,就连挑着担子卖菜的,都得给他的账房先生递两文钱的“地皮钱”。尤其是对过往的药商,更是盯得紧,只因他那侄子刘三娶了城里“回春堂”掌柜的小姨子,明里暗里都想把温县的药材生意攥在手里。
张老爹这批药材是“回春堂”订的急用货,有当归、黄芪,还有几捆稀罕的长白山老山参,是给城里富户备着的开春滋补品。本来想绕路走怀庆府,却被刘掌柜的人提前在渡口放了话,说是“过温县,就得拜刘门,绕一步,打断腿”。张老爹没法子,才托人找到了“义兴镖行”,听说这镖行虽是新开的,镖师却都是硬茬。
郭永福轻轻抖了抖缰绳,骡子打了个响鼻,继续往前挪。他左手扶着车辕,右手摩挲着腰间的铁尺。这铁尺是他爹留下的,三尺长,一寸厚,精铁打造,沉甸甸的压在腰间,像是块暖玉。他爹原是镖行的老把式,去年冬天在秦岭护镖时遇上了山匪,没回来。郭永福接过这铁尺时,他娘只说了句“护好镖,更得护好自己”,他记到了现在。
进了县城东门,城墙根下堆着半人高的积雪,几个守城的衙役缩着脖子靠在门洞里,见了骡车也懒得盘问,只当是寻常货郎。郭永福心里有数,这定是刘掌柜打过招呼了——先放进来,再在城里“伺候”,省得在城外动手落人话柄。
刚走到南大街口,就见几个穿着绸缎褂子的汉子拦在了路中间。这几人穿得厚实,料子都是上等的杭绸,却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羊皮坎肩,一看就不是正经做生意的。为首的是个三角眼,左脸上从眉骨到下颌斜着一道刀疤,像是被人用钝刀子划开的,看着格外狰狞。正是刘掌柜的贴身恶奴,人称“疤脸李”,听说早年是个屠户,心狠手辣,最会帮刘掌柜“办脏事”。
“哟,这不是张老爹的车吗?”疤脸李往骡车边凑了凑,三角眼眯成条缝,鼻子使劲嗅了嗅,像是条闻到肉味的狗,“好东西啊!隔着车篷都能闻见参味儿。刘掌柜说了,这批药材他要了,给你十两银子,够你老人家打两斤好酒,买两斤肉,在家暖暖和和过个正月了。”
十两银子?张老爹在车里急得直哆嗦,车板都被他的拐杖戳得咚咚响:“李爷,这可使不得!这药材是‘回春堂’订的,王掌柜等着给李举人瞧病用的,耽误了交货,人家要告到县衙的!”
“告到县衙?”疤脸李“嗤”了一声,唾沫星子喷在雪地上,瞬间冻成了小冰粒,“张老爹,您老糊涂了?县衙里谁说了算?我家三爷可是捕头!别说耽误交货,就是把你这老骨头扔到黄河里,都没人敢多问一句!”说着,他抬脚就往车辕上踹,“咚”的一声,车辕上的漆皮被踹掉一块,骡子受惊,猛地扬起前蹄,差点把郭永福拽个趔趄。
“在温县,刘掌柜的话就是规矩!”疤脸李拍着胸脯,三角眼斜睨着郭永福,“识相的,自己把货卸下来,送到刘记后院,还能给你俩赏钱买碗热汤喝;不然别怪老子动手,把你这破车拆了,连骡子都给你宰了下酒!”
郭永福往前一步,正好挡在骡车前,像块从地里长出来的石头。他比疤脸李矮了半头,站在那几个绸缎汉子中间,穿着打补丁的羊皮袄,活像株混在牡丹丛里的野蒿,却偏偏让人不敢小觑。“货,我们要送。”他看着疤脸李,眼神平平静静的,“规矩,我们也懂,但得是讲道理的规矩。‘回春堂’的订货单在我怀里揣着,上面有县衙盖的红印,算是官凭;镖行的路引也备着,按朝廷的规矩交了税。你说的规矩,是哪家的规矩?”
疤脸李斜眼打量着郭永福,见他腰间只别了把铁尺,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压根没放在眼里。他身后的几个恶奴“嗤嗤”地笑了起来,有个瘦高个还故意挺了挺胸,露出腰间别着的短刀——那刀鞘镶着铜边,看着倒比人威风。“哪来的野小子,也敢管刘掌柜的事?”疤脸李啐了口唾沫,“给我打!卸了货,再把这小子的腿打断,让他知道温县的路不是谁都能走的!”
旁边两个恶奴立刻挥着拳头冲了上来。左边那个满脸横肉,拳头攥得像个铁疙瘩,照着郭永福的面门就砸;右边那个瘦点,却更阴,拳头虚晃一下,脚底下已经往郭永福的脚踝勾去。郭永福脚下没动,身子像片叶子似的往旁边一飘,正好避开左边的拳头,同时探手抓住右边那人的手腕——他的手指像是铁钳,抓住了就没松开,顺势往前一送,那恶奴收不住力,踉跄着撞在同伴身上。两人“哎哟”一声,滚作一团,在结了冰的雪地上滑出老远,绸缎褂子上沾了泥和雪,看着倒比郭永福的补丁袄还寒碜。
疤脸李见状,骂了句脏话,从腰间抽出根乌木短棍——那棍子两头包着铜箍,看着就分量不轻。他抡圆了胳膊,照着郭永福的头就砸了下来,风声呼呼的,显见得是下了死手。周围看热闹的人“呀”地一声,有胆小的已经捂住了眼睛。
郭永福不慌不忙,脚下微微一错,像是踩着什么章法,恰好避开短棍的锋芒。就在这一闪的功夫,他腰间的铁尺“唰”地抽了出来——鹿皮鞘落地,露出尺身的寒光,在雪地里晃得人眼睛发花。这铁尺比寻常的尺子宽些,边缘打磨得锃亮,看着不像兵器,倒像工匠用的家伙什。郭永福手腕一转,铁尺带着风声扫向疤脸李的手腕,速度快得只让人看见道残影。
疤脸李只觉手腕一麻,像是被冰锥子扎了下,短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砸在冻硬的雪地上,弹了两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郭永福已经欺近身,左手像铁爪似的抓住他的衣襟,右手铁尺反扣在他脖子上,尺刃贴着皮肤,冰凉刺骨。“你敢动我?”疤脸李色厉内荏地吼道,声音却有点发飘,“我是刘掌柜的人!我侄子是……”
“刘掌柜的人?”郭永福眼神一冷,眼底那点藏着的锐气全露了出来,像冰碴子扎人,“刚才你踹车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别人是谁的人?张老爹六十多岁的人了,跑遍河南山西进货,容易吗?你这一脚下去,要是惊了骡,翻了车,这批药材毁了,‘回春堂’等着救人的病人怎么办?你担得起吗?”他说话时,手腕微微一使劲,铁尺在疤脸李脖子上压出一道红痕,吓得疤脸李的脸瞬间白了,三角眼瞪得溜圆,却不敢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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