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侍卫侧目记民声(1/2)

运河水裹挟着江南的湿气,漫过青石板路的缝隙,将姑苏城的晨雾晕染得愈发浓重。薛树英一身灰布短打,腰间暗佩绣春刀,混在往来纤夫与商贩中,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阊门码头的每一处动静。他奉刘墉密令,提前三日抵达姑苏,既是为接应星夜赶来的李存义探路,也是为暗中查探民间对江南赈灾案的真实声息。

码头沿岸,商铺鳞次栉比,本该是徐扬笔下“屋宇纵布,商铺林立”的繁盛景象,此刻却透着一股诡异的萧条。几家粮铺紧闭着门板,门楣上“平价粜米”的幌子早已褪色,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偶有几家开张的杂货铺,掌柜的也都面色凝重,眼角余光不住瞟向街口值守的兵丁,买卖之间尽是小心翼翼。

薛树英走到一处卖茶的凉棚下,放下二文铜钱,粗声问道:“店家,来碗凉茶。”

茶博士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手脚麻利地递过粗瓷碗,眼神却下意识地往薛树英腰间瞥了一眼,见只是普通布衣装束,才稍稍松了口气。薛树英呷了口茶,故意叹道:“都说江南富庶,怎么我瞧着这姑苏城,倒不如北方热闹?连粮铺都关着门,莫非是没米可卖了?”

茶博士闻言身子一僵,连忙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客官是外乡人吧?这话可不敢乱讲!粮铺哪是没米,是不敢卖啊。”

“哦?”薛树英故作好奇,“有米不卖,哪有这样的道理?”

“道理?在这姑苏城,李总督的话就是道理!”茶博士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压得更低,“去年水灾,朝廷发了三百万两赈灾粮款,结果呢?我们这些百姓连根米糠都没见着!那些粮船一靠岸,就被总督府的人接走了,转头就高价卖给咱们,一文钱都不能少。你要是敢抱怨,轻则被兵丁赶打,重则直接扔进运河喂鱼!”

薛树英心头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竟有这等事?官府不管吗?”

“官府?”茶博士苦笑道,“李总督就是最大的官!他手下的爪牙遍布城乡,连漕运总督富大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敢管?前几日有个老秀才,写了篇文章控诉此事,想递到按察使衙门,结果半夜就被人拖走了,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听说那秀才还是个孝子,老母亲哭晕了好几次,官府连门都不让进。”

正说着,街口传来一阵马蹄声,几名身着皂衣的兵丁簇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走过,沿途商贩纷纷避让,连哭闹的孩童都被父母死死捂住嘴。那官员路过凉棚时,目光扫过茶博士,茶博士吓得浑身发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薛树英认出那官员是苏州知府周文渊,正是李明哲的小舅子,也是刘墉卷宗中注明的贪腐嫌疑人之一。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碗,缓步跟了上去,只见周文渊径直走进一家绸缎庄,掌柜的早已满脸堆笑地迎出来,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锦盒。周文渊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匹罕见的云锦,上面绣着百鸟朝凤,他满意地点点头,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带着锦盒扬长而去。

薛树英待兵丁走远,才折返凉棚,却见茶博士已经收拾起茶具,准备关门。“客官,不是小的赶你,实在是这地方说话不安全,你快些离开吧。”茶博士匆匆说道。

薛树英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店家,我只是想知道真相。那老秀才家住何处?还有,百姓们就甘愿这样忍气吞声吗?”

茶博士看着银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老秀才姓王,叫王仲瞿,就住在城外西跨塘。至于忍气吞声……不忍又能如何?上个月有几个渔民联合起来想去总督府告状,结果刚到门口就被乱棍打回,有个年轻渔民还被打断了腿。不过也有人说,黑风寨的人最近在暗中联络百姓,想找机会反抗李总督,但黑风寨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匪类,谁知道他们是真心帮百姓,还是想趁机抢地盘?”

薛树英心中一动,王仲瞿这个名字,刘墉的卷宗中曾提及,是个有侠义心肠的落魄书生。他记下地址,又问道:“黑风寨?他们常在这一带活动吗?”

“黑风寨的人神出鬼没,大多在太湖周边活动,偶尔也会进城采购物资。”茶博士压低声音,“听说他们和李总督有勾结,李总督默许他们劫掠过往商船,他们则帮李总督处理那些不听话的人。不过这都是传言,谁也没亲眼见过。”

薛树英谢过茶博士,转身向城外走去。西跨塘一带多是低矮的民房,污水横流,与城内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他按照茶博士的指引,找到了王仲瞿的家,那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院门锁着,门上还留着被踹过的痕迹。

正当他准备翻墙而入时,身后传来一声低喝:“住手!你是什么人?”

薛树英转身,只见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面容清瘦,眼神却十分锐利,正是王仲瞿。他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沾着泥土,手里还提着半袋糙米。

“在下薛英,路过此地,听闻王先生的遭遇,特来探望。”薛树英拱了拱手,故意隐去姓氏中的“树”字。

王仲瞿警惕地打量着他:“我不认识你,何来探望之说?如今这姑苏城,敢提我名字的人可不多。”

“王先生为民请命,虽遭迫害却初心不改,薛某深感敬佩。”薛树英沉声道,“实不相瞒,我是奉朝中大人之命,前来查探江南赈灾粮款失踪一案。王先生此前写的文章,早已传遍京城,朝中已有贤臣上书陛下,要求严惩贪腐。”

王仲瞿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朝中贤臣?是刘墉大人吗?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苏州百姓已快被逼上绝路。前几日我去城外赈灾棚,亲眼看到饿死的百姓被随意扔在乱葬岗,而总督府的粮仓却堆得满满当当。”

他打开院门,邀请薛树英进屋。茅草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张床,墙角堆着几捆书籍。王仲瞿倒了碗清水递给薛树英:“我母亲重病在床,这半袋糙米还是我向邻居借来的。李总督的爪牙四处搜捕我,我只能白天躲在城外破庙,晚上才能回来照顾母亲。”

薛树英看着屋内的窘境,心中怒火中烧:“李明哲如此丧心病狂,就没人能治得了他吗?”

“能治他的人,要么被他收买,要么被他迫害。”王仲瞿悲愤道,“苏州按察使曾想暗中调查,结果被李总督反咬一口,说他勾结反清复明余孽,关进了大牢。还有威远镖局的郭总镖头,曾护送赈灾粮船,因不肯同流合污,镖局被诬陷通匪,如今只能带着手下四处躲避。”

薛树英想起刘墉的嘱托,问道:“王先生可知李明哲的赃款藏在何处?或是有其他证据能指证他?”

王仲瞿从床底翻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这是我暗中收集的证据。去年水灾期间,李明哲让亲信将赈灾粮款换成黄金,藏在太湖中的一座孤岛上,由黑风寨的人看管。这些是参与转运粮款的船夫名单,还有李明哲与黑风寨寨主的通信暗号。可惜我没能拿到实质性的信物,这些证据恐怕不足以定他的罪。”

薛树英接过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收好:“这些已经足够。朝廷派来的查案大臣李存义大人已在路上,不日便会抵达姑苏。只要证据确凿,定能将李明哲及其党羽绳之以法。”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兵丁的吆喝声:“搜!仔细搜!王仲瞿那反贼肯定藏在这里!”

王仲瞿脸色大变:“不好,是李总督的爪牙!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薛树英迅速吹灭油灯,低声道:“王先生,你带着母亲从后门走,我来引开他们。记住,去找威远镖局的郭永福,就说薛树英让你去找他,他会保护你。”

王仲瞿犹豫道:“那你怎么办?”

“我自有脱身之法。”薛树英拔出绣春刀,眼神坚定,“快走!莫要耽误时间!”

王仲瞿不再迟疑,连忙扶起床上的老母亲,从后门悄悄离去。薛树英则将房门虚掩,自己躲在门后。片刻后,几名兵丁踹开房门,举着火把冲了进来:“人呢?怎么没人?”

薛树英趁他们不备,猛然冲出,绣春刀寒光一闪,瞬间放倒两名兵丁。其余兵丁见状,纷纷拔刀围攻上来。薛树英武艺高强,绣春刀在他手中舞得密不透风,兵丁们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他且战且退,故意将兵丁引向城外,待跑出西跨塘后,一个纵身跃上墙顶,消失在浓雾之中。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