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后事(2/2)
眼泪还挂在腮边,但呼吸已经平缓下来,像退潮后的海滩,只剩下几道湿痕证明海浪曾经来过。
她的手指慢慢松开攥得发皱的衣角,指节泛白的地方慢慢渗回血色。
两个民警一直在等她平缓心情后,将她带进了房间进行了询问。时间过得很慢,林女士在客厅等着,她时不时地抬头看向墙上的钟表,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注意到指针在移动。
厨房水龙头没有关紧,水滴砸在水槽里的声响突然变得清晰,像某种计时器重新开始走动。
林女士独自去了厨房,扭紧水龙头的同时,呜咽声冲破喉咙。
今早发现喻父走了的时候她没有哭;联系社区居委会、报警的时候她没有哭;配合工作人员接受盘问、提供病例和材料的时候她没哭;挨个打电话通知亲朋好友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强撑着精神应付和招呼上门往来的人情时她都没有哭,却在此刻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身体,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在下巴汇聚成溪流。
鼻涕和泪水混做一团,她也顾不得擦,只是徒劳地用手背抹着脸,却越抹越湿。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结束了问话,喻音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收音机,正是往常放在喻父枕头旁,给他听广播解闷用的那个收音机。
“民警同志,这个能留给我吗?”
“目前这个收音机作为证据的一部分,我们需要带回去,等结案后,我们可以把里面的录音拷贝一份给你。”
喻音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收音机递了出去。
接下来的就是等待,一大群人在家里等到晚上八点左右,法医的结果出来了,喻音已经提前联系好了工作人员,将父亲送至了殡仪馆停灵。
梁言是晚上十一点多到的潼川,他赶到殡仪馆时,看见喻音正跪在那里守灵。
灵堂的青白灯光下,她的背影薄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双膝跪在蒲团上,瘦削的肩胛骨从孝服里凸出来,随着肩膀偶尔的颤抖,像一对折断的蝶翅。烛火在她身后投下摇晃的影子,那影子蜷缩成一团,比真人还要廋小三分。
梁言的心都要痛麻木了。
悄无声息的靠近了她的身后,他想要将她拥进怀里,却不能。
夜风从门缝中钻进来,喻音下意识地裹紧了麻衣,手指揪住衣角的力度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喻音。”梁言轻声叫了她一声。
喻音转过身,散落的发丝黏在泪痕交错的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你来了。”只是淡淡的一句回应,语气没有任何的起伏。
梁言蹲下身去,靠在她旁边,帮她理了理脸上的发丝:“节哀顺变,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千万要保重身体。”
喻音点点头:“我知道的,你去给爸爸上炷香吧。”
梁言从旁人那里接过三支香,点燃后,郑重的鞠了三次躬,默默在心里念念有词。
“伯父,您一路走好。”
“很遗憾,没能让您听到我改口称呼您为父亲。”
“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好喻音和林女士,您安心长眠。”
喻音盯着梁言上香的背影,也在心里默念着,爸爸,还好我已经让您见过了他。
梁言退到了一边,又去看望了一下休息室的林女士,看见她睡着后便没有去打扰,回到灵堂就在离喻音十几米处站着,无声的陪伴着她。
整个晚上喻音再没有说话,只是跪在那里,偶尔有香灰落下,她才会机械地动一动,伸手去拨弄快要燃尽的线香。
那截细弱的手腕从宽大的孝服口露出,在烛光下泛着瓷器般的青白,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
梁言的眼睛刺痛着,偶尔看见她挺直腰身的瞬间,不过刚几秒钟,又被新一轮的呜咽压弯下去,最终化作灵前一道单薄的剪影,在长夜里一寸寸矮下去,矮成地上那摊渐渐冷却的香灰。
他很想上前去跟她一起跪着,给她一个依靠,但是他没有身份去跪在那个位置。
他不能代替她承担这份责任,也不能分担她此时的痛苦,他才发现,原来无助是这样的感觉。
黎晴晴和陈咏凌是凌晨两点到的,两人的眼里也都是红血丝,黎晴晴甚至自己偷偷哭了好几场,她能共情喻音此刻的感受,她知道喻音的悲伤里面不仅仅只有对喻父逝世的难过,还有对这个家庭巨大的一份愧疚。
夜色像一坛浓稠的墨,渐渐倾泻而下,将灵堂浸透。堂内众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墙上与喻父的遗像重叠,新续上的香头在光影里亮着三点猩红,如同三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香炉里的香从未间断过,青烟袅袅,在烛光中划出细长的痕。喻音听着其余的亲戚们低声交谈着,回忆像零星的炭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随着更深的夜,他们困了,声音渐渐稀落,最后只剩下长明灯偶尔的噼啪声,和门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喻音的膝盖跪在蒲团上的时间太长,早已失去知觉,仿佛与冷硬的地面长在了一起。她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很重,每一次眨眼都像掀起一道闸门,放出一波汹涌的疲惫。可每当她要闭眼时,灵前烛火便忽地一跳,像是一种无言的提醒。
梁言和陈咏凌夫妻俩这晚都没有休息,陪着喻音熬了个通宵,直至天色渐明。
这一夜,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东方初现鱼肚白时,第一缕晨光穿过门缝,斜斜地切在灵柩上。香炉里的灰积了厚厚一层,烛泪凝固成蜿蜒的痕迹。喻音的脸色青白,眼中布满血丝,可脊背依然挺直。
天亮了。夜风的呜咽止息,鸟鸣从远处传来,灵堂内的长明灯仍静静燃着,火光微弱却固执,像是不愿意承认,这一场漫长的告别终究迎来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