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黄河雨急漏刻鸣(2/2)
此言如尖刀刺入沈序心口。《考工秘录》是祖父毕生心血,那方木牌更是沈家的荣耀。可他望着窗外愈发汹涌的黄河水,想起柳生描述的决堤惨状,想起祖父 “万民生死” 的嘱托,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暴雨如注,雷声滚滚,黄河浊浪拍击堤岸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无数百姓在绝望中呼喊。堤上的守军正冒雨加固堤坝,他们的身影在雨幕中摇摇欲坠,却仍在奋力抗争。
“监副大人,” 沈序的声音沙哑却坚定,“刻漏与水位仪,皆依古法所造,实测数据从无虚数。篡改数据,便是欺君罔上,草菅人命。沈某不敢从命。”
“不敢从命?” 虞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好一个‘不敢从命’!沈恪,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承袭祖业的小吏,没了司天监的差事,你连街头乞讨都不配!老夫再问你最后一次:改,还是不改?”
沈序猛地挺直脊背,青灰色的吏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数据乃死,民心乃活。刻漏计时,一滴一痕,皆循天地之理;水位涨落,一分一寸,皆系万民生死。沈某为刻漏科吏,职在录实证、预警灾。欲改数据,除非沈某身死!”
他伸手取下墙上的 “实证之鉴” 木牌,紧紧攥在手中,木牌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让他更加坚定。“今日这预警疏,沈某定要呈给陛下。若陛下怪罪,沈某一力承担;若因此获罪,沈某毫无怨言。只是恳请监副大人,以百姓性命为重,收回成命,即刻组织两县百姓迁移!”
虞嵩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三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小吏,竟如此冥顽不灵。在他看来,沈恪的坚持不过是自不量力,在皇权与星象面前,所谓的 “实证” 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蝼蚁。
“好,好得很!” 虞嵩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沈序,你敢抗命,便休怪老夫无情!来人,将他拿下,押入天牢,待老夫奏明陛下,再行发落!”
两名吏员立刻上前,伸手便要去抓沈序的胳膊。沈恪猛地侧身避开,将《考工秘录》与预警疏塞进怀中,又紧紧抱住那方 “实证之鉴” 木牌,目光如炬地盯着虞嵩:“监副大人,你今日可以押我、斩我,但你改不了黄河上涨的事实,挡不住三日后的溃堤之灾!届时,清河县、济阳县的百姓流离失所,尸骨无存,这笔血债,终将算在你的头上!”
虞嵩被他看得心头一凛,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恰在此时,窗外惊雷炸响,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沈恪坚毅的脸庞,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
“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虞嵩强自镇定,再次下令,“给老夫拿下!若他反抗,格杀勿论!”
两名吏员再次扑上,沈恪深知自己寡不敌众。他猛地转身,撞向窗边的木棂 ——“哐当” 一声,木棂碎裂,雨水瞬间涌入,浇透了他的衣衫。他纵身跃出窗外,重重摔在泥泞中,怀中的《考工秘录》与木牌却死死护住。
“追!给老夫追回来!” 虞嵩气急败坏地大喊,亲自带人追了出去。
沈序在暴雨中狂奔,青灰色的吏袍早已被泥水浸透,紧紧缠在身上,阻碍着他的脚步。身后的追兵脚步声、呼喊声越来越近,可他不敢停下。怀中的《考工秘录》硌着胸口,那方 “实证之鉴” 木牌带着体温,仿佛祖父在暗中护佑。
他沿着官道向皇城方向奔去,黄河的浊浪在左侧咆哮,如同一头愤怒的巨兽。铜壶滴漏的 “嘀嗒” 声仿佛仍在耳边回响,那是时间的催命符,也是他坚守实证的信念之声。沈恪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火光冲天的值守庐 —— 想必是虞嵩怕他留下的记录败露,竟放火烧了庐舍。
他抬起头,皇城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那朱红的宫墙,既是皇权的象征,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闯宫,不知道陛下是否会相信一个小吏的话,更不知道这场以卵击石的抗争,最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为了柳生口中那些枕着铜锣睡觉的百姓,为了祖父临终前的嘱托,更为了手中那方 “实证之鉴” 所承载的重量。
暴雨如注,雷声滚滚。沈恪攥紧怀中的典籍与木牌,在泥泞的官道上奋力奔跑,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他的脚下,泥水飞溅;他的心中,信念如钢。
黄河雨急,漏刻长鸣。一场关乎性命、信念与权力的交锋,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