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文官暗结地方势(1/2)

岁次癸未,仲秋初十。国子监彝伦堂的银杏叶刚染出浅黄,温博士的书房就拉上了厚重的青布帘,连窗棂缝都用棉絮塞得严实。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案上的象牙拐杖,杖头雕的云纹已被磨得发亮,桌下铜炉里燃着的沉香却驱不散满室的郁气——那是接连受挫后,心口积下的阴火。

“温兄,这沈序当真是块滚刀肉。”户部侍郎张敬之掀帘进来,官袍下摆还沾着巷口的泥点,他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抓起桌上的凉茶灌了大半,“前日朝堂上,老夫本想参他算学馆靡费官银,谁知他竟拿出江南百姓捐粮的账册,连陛下都夸他‘以学利民’,反倒把老夫噎得说不出话。”

温博士眼皮都没抬,从袖中抽出一卷皱巴巴的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红圈勾着的都是近来依附算学馆的官员。“明着来是不行了。沈恪在北境打了胜仗,陛下正倚重沈家兄弟,咱们递上去的弹章,都石沉大海了。”他顿了顿,拐杖往地面一顿,“得从根上断。沈序的实证算学,靠的是朝廷拨款、地方配合,咱们要是能让地方动起来,断了他的观测点,看他还怎么折腾。”

张敬之眼睛一亮:“你是说……藩王?”

“正是。”温博士终于抬眼,眸子里闪着阴光,“那些藩王盘踞地方数十年,田产无数,向来视中央政令为眼中钉。沈序推行的漕运改革、土地丈量,哪一样不触他们的利益?上个月赵王就差人来京,抱怨算学馆的观测点占了他的猎场;宁王那边更不必说,江南漕运改由算学馆核账,他每年私吞的漕银少了三成。咱们只需添把火,这些人自会跳出来。”

话音刚落,书房后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正是赵王留在京城的亲信刘三。他抱拳躬身,声音压得极低:“温大人,张大人,我家王爷说了,只要能扳倒沈序,他愿牵头联络豫、楚、闽三地藩王,联名上书。但王爷有个条件——事成之后,算学馆的观测点得撤,江南漕运的核账权,还得交回地方。”

张敬之拍案笑道:“这有何难!只要沈序倒台,实证算学成了过街老鼠,那些观测点自然保不住。”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这是江南漕运的暗账,记录着宁王、赵王每年私分漕银的数目,你带给王爷们看。告诉他们,沈序的算筹再精,也精不过咱们的算盘——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刘三接过册子,塞进贴身的衣袋里,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巴掌大的虎符拓片:“这是宁王殿下的信物,凭这个,各地藩王的亲信都会认您。王爷还说,下月十五是他的生辰,会以‘宴饮’为名,召集各地藩臣议事,请二位大人派个得力人手过去,共商大计。”

温博士点点头,看向一直站在角落的门生李修:“你去一趟南昌。记住,多听少说,把王爷们的条件都记下来,尤其要问清,他们能调动多少兵马、囤积多少粮草——咱们在朝堂上敲鼓,得知道台下有多少人跟着助威。”

李修连忙躬身应下,刚要转身,就被张敬之叫住:“等等。”他从案上拿起一串蜜蜡佛珠,“这个带上,是京城延寿寺的开过光的,送给宁王当贺礼。别让人看出破绽,就说你是去江南采买文房四宝的书生。”

待众人走后,温博士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突然冷笑一声。他从书架后取出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封密信,信封上没有落款,只画着一朵残缺的莲花——那是文官集团与地方盐商的联络标记。他提笔在信上写道:“速将江南私盐改兑粮草,运至南昌城外青石桥粮仓”,写完用火漆封好,唤来心腹家仆,“连夜送出去,告诉盐帮的人,事成之后,江西的盐引给他们三成。”

此时的算学馆,却是另一番景象。沈序正领着学子们在观测台调试新制的“风候仪”,这仪器比旧款小巧三成,却能同时记录风向、湿度和气压,木架上还刻着学子们凑钱请工匠雕的“实证利民”四字。王二柱扛着一捆新砍的竹竿从外面进来,满头大汗地喊:“先生,北境来信了!沈将军派来的信使就在院里,还带了半匹北境的狐皮,说给您做件暖袍。”

沈序放下手中的工具,刚走进院子,就见一个浑身风尘的骑士正解马鞍,见他进来,立刻单膝跪地:“末将参见沈副使。将军托末将带话,北境匈奴近来安分不少,但有探子回报,江南的盐商与宁王手下往来密切,常有不明粮草运往南昌,恐有异动。”

“粮草?”沈序眉头一皱,“具体是哪些盐商?运了多少粮草?”

“探子只查到领头的是江南盐帮的周帮主,每次运粮都用漕船伪装,数目不清,但至少有上万石。”骑士递上一封密信,“将军还说,这些粮草恐怕不是为了防备匈奴,而是另有图谋。让您多留意江南漕运和藩王的动向。”

沈序接过密信,刚要拆开,就见周小福举着本账册跑过来,脸涨得通红:“先生!您看这个!这是本月江南漕运的报单,有三艘漕船标注‘运盐至武昌’,可武昌布政使司的回文说根本没收到,这三船盐凭空消失了!”

“消失的盐船……不明的粮草……”沈序将密信和账册放在石桌上,取出十二色算筹摆了起来。红色算筹代表漕船,蓝色代表盐,黄色代表粮草,很快就勾勒出一条线索:消失的盐船从苏州出发,沿长江而上,目的地正是南昌,而宁王的封地就在南昌周边。“这不是运盐,是用盐换粮草。”沈序沉声道,“盐是官控之物,盐帮能调动这么多盐,背后必然有朝官撑腰;而宁王要这么多粮草,绝非小事。”

王二柱凑过来,挠着头道:“会不会是那些文官搞的鬼?上次温老儿在国子监输了辩,就说要‘给咱们点颜色看看’,说不定是他勾结藩王想闹事。”

“可能性很大。”沈序点点头,“你立刻去漕运司,找熟人打听那三艘盐船的押船官是谁,还有盐帮周帮主的底细。小福,你把近半年江南藩王领地的粮价、漕运记录都整理出来,用算学推演一下,看看有没有异常的粮草囤积痕迹。”

两人刚领命而去,魏嵩就带着个国子监的学子走了进来。魏嵩的脸色比平时凝重许多,拉着沈序走到一旁:“沈副使,老夫今日来,是给你透个风声。国子监近来有不少学子请假回乡,其中几个是藩王领地的,临走前都去见过温博士的门生李修。还有人说,温博士昨日差人买了十匹快马,说是要送家眷回江南,可他的家眷明明早就安置在京城了。”

“李修?快马?”沈序心中一动,“魏司业知道李修去了哪里吗?”

“听说是去江南采买文房四宝,可他走的时候带了个大箱子,沉甸甸的,不像是装笔墨纸砚的。”魏嵩叹了口气,“老夫虽与你政见有过分歧,但如今国难当头,绝不能让宵小之辈乱了朝纲。沈副使,你可得多加小心,那些人既然动了勾结藩王的心思,怕是不会顾及什么规矩了。”

送走魏嵩,沈序立刻回到书房,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温博士派李修南下,必然是与藩王联络;盐帮的盐换宁王的粮草,是在为备战做准备;而那些快马,恐怕是用来传递密信的。他拿起笔,给北境的沈恪写了封回信,详细说明江南的异常,又给陛下李珩写了封密奏,请求暗中调查江南漕运和藩王的粮草动向。

次日一早,王二柱就从漕运司回来了,一脸怒气地把个布包摔在桌上:“先生,查清楚了!那三艘盐船的押船官是李修的远房表哥,而这个盐帮周帮主,是宁王的小舅子!俺还听说,李修昨天已经到了南昌,直接进了宁王府,连客栈都没住!”

布包打开,里面是个沉甸甸的银元宝,上面刻着“宁王府”三个字。“这是漕运司的老卒偷偷塞给俺的,说这是押船官给的‘封口费’,每个知情的人都有一份。”王二柱气得脸都红了,“这些狗东西,拿朝廷的盐换粮草,还要用银子堵咱们的嘴,真当咱们是睁眼瞎!”

沈序拿起银元宝,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突然笑了:“这倒是个好证据。”他将银元宝收好,“你再去一趟锦衣卫,找苏微指挥使,让他派几个得力的人手,跟着李修,看看他和宁王的人都谈了些什么。记住,千万别打草惊蛇。”

王二柱应了声,刚要走,就被沈序叫住:“等等,把这个带上。”沈序递给他一块腰牌,“这是陛下亲赐的‘巡查腰牌’,锦衣卫的人会认。还有,别再把墨汁蹭到官袍上了,上次去兵部,赵尚书笑了你一路。”

王二柱嘿嘿一笑,连忙把腰牌揣好,拍了拍胸口:“先生放心,这次俺一定干干净净的,保证把消息给您带回来!”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差点撞翻门口的观测仪。

与此同时,南昌的宁王府内,正上演着一场“君臣和乐”的戏码。宁王朱宸濠身着蟒袍,坐在主位上,左手边是李修,右手边是盐帮周帮主,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却没人有心思动筷子。

“温大人和张大人的意思,本王都明白了。”朱宸濠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声音阴柔,“沈序的实证算学,查漕运、核田产,断的是咱们的财路;他兄长沈恪在北境手握重兵,将来必然会削藩,断的是咱们的活路。这个沈序,必须除!”

李修连忙起身拱手:“王爷英明。温大人说了,只要王爷牵头,联络各地藩王联名上书,弹劾沈序‘以算学乱政,苛待藩王’,朝中自有文官附和。到时候陛下即便想保他,也架不住朝野上下的压力,必然会罢免他的官职。”

“罢免?”朱宸濠冷笑一声,“本王要的不是罢免,是让他永无翻身之日!”他看向周帮主,“粮草和兵器准备得怎么样了?”

周帮主连忙道:“回王爷,粮草已囤积了五万石,都藏在城外的青石桥粮仓,用盐包盖着,没人会发现;兵器从铁匠铺订了三千把刀、五百张弓,都是上好的精铁打造,月底就能交货。另外,咱们还招了两千流民,编练成了‘护卫队’,由王爷的亲信统领,日夜操练。”

“好!”朱宸濠猛地一拍桌子,“本王的生辰宴,要办得热闹些,把豫王、楚王的亲信都请来。告诉他们,沈序不死,咱们这些藩王迟早都要被他兄弟俩收拾干净。愿意跟着本王干的,将来平分江南的盐利;不愿意的,就等着朝廷的削藩令吧!”

李修有些犹豫:“王爷,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若是被朝廷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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