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熵情贷款》中《回忆抵债》5(2/2)
过程结束了。舱门发出轻微的泄气声,缓缓打开。她走出来,面色异常平静,甚至有些呆滞,眼神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擦去的灰雾,失去了所有焦距和神采。她下意识地、几乎是机械地从口袋深处掏出那张她始终随身携带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母亲的旧照片。
她的认知功能完好。她能毫无困难地指认照片上的女人是她的母亲,生物学上的来源。她能清晰地、像播放录音一样回忆起那个下午发生的所有客观细节、所有事实性信息:她们在厨房喝了红茶,用的是那个印着褪色蓝色小花的瓷杯;她们在院子里那把老旧的藤椅上坐了大约四十分钟;母亲确实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具体字句她都能逐字复述……所有的事实性数据,毫发无损。
但是,关于那天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皮肤上的那种暖洋洋的、令人慵懒的温度,母亲怀抱的那种独特的、柔软的、带着淡淡皂角香的温暖感和安全感,她当时内心的那种被完全接纳、被无条件支持、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带着泪意的巨大幸福和宁静的感受……所有情感的内核,所有那些构成这段记忆灵魂的、让其成为“活”的体验而非“死”的档案的要素,荡然无存,被剥离得干干净净。照片上的女人,在她的眼中,变成了一个她认识的、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友善的、但情感上完全隔阂、无法引起任何波澜的陌生人。那段记忆变成了一段枯燥的文字记录,一篇没有配乐、没有色调、没有情绪的剧本大纲。
她觉得自己应该哭泣,她觉得巨大的悲伤应该撕裂她。但眼眶干涩得发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即使勉强挤出一两滴眼泪,那泪水流经脸颊的感觉也是冰冷的、陌生的,带着一种遥远的、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令人绝望的距离感。
最终,崩溃发生了。不是嚎啕大哭,不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她只是双腿猛地一软,仿佛所有的骨骼都被瞬间抽走,整个人毫无缓冲地瘫倒在还款舱外那冰冷光滑、一尘不染、反射着天花板上柔和灯光的地板上。身体无法控制地蜷缩成一团,膝盖抵着胸口,手臂紧紧抱住自己,像一个被遗弃的、试图回归子宫却再也找不到入口的婴儿,寻不到丝毫的安全感。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响亮的哭声,只有一种干涩的、撕裂的、绝望到极致的、近乎无声的嘶哑喘息,一下下地、剧烈地撕扯着她自己的胸腔和隔膜,那声音微弱却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恐怖,让偶然经过的工作人员都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不敢直视。
窗外,城市依旧璀璨辉煌,无边无际,“烛龙”能源驱动的灯光将都市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光芒万丈,充满了无限未来的 promise 和科技的奇迹。但这无尽的光芒此刻落在艾娃那双彻底空洞、失去焦点的瞳孔里,却像无数座冰冷、华丽、无声的墓碑,森然矗立,相互连接,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照亮虚无的墓园,清晰地映照着她内心那片刚刚被彻底、永远收割过的、死寂的、再无任何生命迹象的绝对荒芜。
富裕之下,灵魂已然冻毙。
文明的灯火通明,以最珍贵的回忆为燃料,无声地、高效地、永恒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