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远行——群山回响的叩问(2/2)

引擎发出吃力的轰鸣,中巴车一头扎进了莽莽苍苍的十万大山。真正的旅途,此刻才开始。盘山公路像一条灰白色的巨蟒,在陡峭险峻的山壁上蜿蜒盘旋。一侧是几乎垂直的、覆盖着浓密原始植被的墨绿色山体,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幽深峡谷。车轮紧贴着悬崖边缘行驶,每一次急转弯,车身都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伴随着乘客们下意识的惊呼。司机却习以为常,叼着烟圈,在狭窄得几乎仅容一车通过的路面上,与对面偶尔驶来的货车惊险地擦肩而过。

林默紧靠窗边,手指下意识地扣紧了前排座椅的靠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每一次望向深渊,都让他心头一悸,仿佛那幽暗的谷底,就是他此刻茫然无措的心境写照。山路崎岖,颠簸异常,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车内拥挤不堪,塞满了带着硕大竹篓、麻袋的当地人。穿着靛蓝土布衣服、包着头巾的老妇,皮肤黝黑、眼神淳朴的汉子,还有几个脸蛋红扑扑、好奇打量着他这个“异乡人”的孩童。他们用林默完全听不懂的方言大声交谈,夹杂着鸡鸭在竹篓里发出的不安叫声,充满了鲜活、粗粝、甚至有些蛮荒的生命力。这与他熟悉的、由钢筋水泥和精致冷漠构筑的世界,形成了巨大而强烈的反差。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陌生水域的石子,格格不入,却又被这原始的、蓬勃的生命力所震动。

小镇初印象:尘埃落定的孤寂

近六个小时的颠簸,骨头都快被摇散架时,中巴车终于在一个尘土飞扬的岔路口停下。司机用浓重的方言吆喝:“云岭!云岭到了!”

林默提着行李下车,瞬间被裹挟在干燥呛人的尘土里。眼前就是云岭镇,与其说是镇,更像一个稍大的村落。一条坑洼不平的主街,两侧是低矮的砖木结构房屋,灰扑扑的墙壁上贴着褪色的广告或直接用红漆写着“杂货”、“住宿”、“山货收购”。几个裹着头巾的老人坐在自家门槛上,目光平静而略带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穿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深色冲锋衣、风尘仆仆的陌生男人。远处,更高的山腰上,几排白色的平房在苍翠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屋顶竖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的十字标志——那就是苏清雅所在的医疗支援点。

没有出租车,更没有网约车。林默只能提着行李,沿着主街寻找住宿的地方。最终,在街尾找到一家挂着“平安旅社”木牌的、同样简陋的家庭旅馆。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接过林默递上的身份证时,粗糙的手指带着厚茧,眼神里有着山里人特有的警惕与打量。

房间在二楼,极其简单:一张硬板床,一张掉漆的木桌,一把吱呀作响的竹椅。唯一的“奢侈品”是窗边一个老旧的搪瓷脸盆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一股清冽、带着松针和泥土芬芳的山风立刻灌了进来,吹散了旅途的燥热和尘土。视野极好,远处层峦叠嶂,山势起伏如同凝固的墨绿色波涛。夕阳的余晖正给最高的山尖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而半山腰上,那片白色的医疗点,几扇窗户已经透出了暖黄色的灯光,像几颗散落在巨大黑丝绒上的微弱星辰,在渐浓的暮色中顽强地亮着。

其中一盏灯下,苏清雅此刻在做什么?是在伏案书写病历?是在简陋的诊室里为晚归的山民看诊?还是疲惫地倚在窗边,望着这同样沉默的群山?林默不知道。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那片灯光,心中没有预想中的激动、忐忑或近乡情怯,只有一种异常沉重的平静,一种近乎肃穆的探寻。

山里的夜来得迅猛而彻底。夕阳的金辉迅速被浓重的墨色吞噬。镇上的灯火零星亮起,很快又被无边的黑暗淹没。只有医疗点那几盏灯,在巨大的山影映衬下,显得格外执着和孤独。万籁俱寂,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悠长的狗吠,风吹过山谷松林的呜咽声时远时近,更添几分空旷与寂寥。

林默简单洗漱后,和衣躺在那张硬板床上,身下的薄褥带着山区特有的、难以散尽的潮气。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酸痛。然而,大脑却异常清醒。窗外医疗点的灯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他睁着眼,望着那片光斑,仿佛望着自己混乱心湖中唯一微弱却清晰的航标。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打扰她平静的职园生活,不是为了在她面前忏悔或寻求慰藉,更不是为了任何意义上的“追回”旧梦。他只是想在这片远离风暴中心的、沉默而广袤的群山之中,在一个能清晰地看到她所选择的道路、感受她所付出的地方,静静地、深刻地、毫无保留地,完成那场在冰冷都市寒风中被迫中断的灵魂拷问。

群山无言,夜色深沉。林默在粗粝的床铺上翻了个身,背对着那微弱的光源。身体的疲惫终于压倒了精神的亢奋,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但心底深处,那个寻找答案的旅程,在车轮碾过盘山公路的轰鸣中,在尘土呛人的小镇气息里,在窗外群山无声的注视下,已然坚定地、不可逆转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