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绸断恩,弃妃入府(一)(1/2)

子时三刻的暴雨,仿佛天穹被撕开一道狰狞的裂口,天河之水倾泻而下,将整座皇城浇得透骨生寒。

朱雀街的青石板路在狂暴的雨鞭抽打下,腾起一层猩红色的水雾,宛如地狱血池蒸腾。

一顶本该承载着喜庆与荣光的十六抬婚轿,此刻却像一口腐朽的薄棺,被粗暴地掼在摄政王府那对狰狞的兽头门环前。

轿身破败不堪,褪色的朱漆大片剥落,露出朽木的底色,帘上那个巨大的“囍”字被泥水反复浸透、冲刷,晕染开来,如同一只泣血的眼睛,在电闪雷鸣的惨白光芒中死死瞪着这座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府邸。

“罪族沈氏女沈璃——入府抵罪!”

一声尖利刺耳、毫无人气的宣喝,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穿了震耳欲聋的雨幕。

紧接着,是沉重的铁链哗啦作响,粗暴地砸开了那摇摇欲坠的轿门。

轿内,沈璃蜷缩在冰冷的轿底,像一只被剥去了所有鳞片、濒死的蛇。

湿透的沉重嫁衣紧贴着她单薄的脊骨,勾勒出嶙峋的线条,冰冷的丝绸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压着她,寒意直透骨髓。

三日前沈家轰然倾塌、满门下狱的炼狱景象,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中反复撕咬:庶弟沈殊那封墨迹淋漓、字字诛心的“通敌叛族”血书,被高高悬挂在城门示众,像一面昭示着沈氏耻辱与毁灭的旌旗。

母亲绝望凄厉的哭嚎仿佛还在耳边,最终化作一声闷响——她一头撞碎在象征着沈氏百年荣耀的族碑上,鲜血染红了冰冷的石面;父亲那双曾经执掌户部、翻覆风云的手,在镣铐中枯槁如柴,在最后诀别时死死攥住她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她的皮肉,剧痛伴随着他嘶哑如砂砾磨地的低吼:“璃儿…活下去!为沈家…活下去!”

“滚出来!装什么死人!”侍卫粗暴的呵斥伴随着冰冷的刀鞘,狠狠捅进轿内,精准地戳在她腰间软肉上。

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跌,重重跪倒在泥泞冰冷的青石板上。

刺啦一声,本就残破的嫁衣下摆被尖锐的石棱彻底撕裂,露出一双冻得发青、沾满污黑泥泞的脚踝。

污泥像贪婪的蛆虫,瞬间爬满了她的脚背,带来令人作呕的黏腻和冰冷。

就在她狼狈不堪、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般跪在泥水里时,高阁之上,那扇紧闭的菱花格窗后,一片玄金交织、绣着狰狞蟒纹的袖口无声无息地掠过精雕细琢的栏杆。

一道目光,冰冷、锐利、毫无温度,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层层叠叠的雨帘,精准地钉在她颤抖的脊背上。

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屠夫在掂量待宰羔羊的分量。

轰隆!

沉重的王府正门在雷霆炸响中豁然洞开,两列熊熊燃烧的火把被高高擎起,刺目的红光如同泼洒的鲜血,瞬间撕裂了雨夜的黑暗,将王府门前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映照得如同修罗刑场。

管家赵全,一个脸盘圆润却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趾高气扬地站在门廊下,手中抖开一匹象征着皇家婚仪、足有十丈长的猩红婚绸。

那绸缎在火光下流淌着刺目的光泽,上面用金线精工细绣的鸾凤和鸣图案栩栩如生。

然而,赵全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残忍的嘲弄,他猛地一甩手臂,将那匹象征着沈璃最后一点尊严与期盼的红绸,如同丢弃垃圾般,狠狠甩向泥水中那个单薄的身影!

“王爷有令——!”赵全的声音拔高,充满了刻意的羞辱,“罪族之女,卑贱之躯,不配踏我王府正门!只配…钻侧门狗洞入府!”

“嘶啦——!!!”

一声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布帛破裂声,悍然碾碎了滂沱的雨声!

那匹价值连城、承载着无数女子美梦的猩红绸缎,被赵全和另一个健仆狞笑着,从正中间生生撕裂!

金线绣成的华美鸾凤被拦腰斩断,高昂的凤首带着不甘的哀鸣,一头栽进肮脏腥臭的泥泞里,瞬间被污浊的泥水淹没、玷污。

飞溅起的泥点,如同恶毒的诅咒,劈头盖脸地糊了沈璃满脸,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彻底浇灭了眼底最后一丝微光。

“钻过去!快钻!”侍卫的牛皮军靴带着千钧之力,毫不留情地狠狠踹向她的后腰。

“呃!”沈璃痛得眼前发黑,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再次重重扑倒在冰冷湿滑的青石板上,身体正正压在那些象征着喜庆与尊荣、如今却沦为破布的绸缎尸骸上。

脸颊紧贴着泥水和破碎的绸缎,那冰冷的触感和刺鼻的腥气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深深抠进绸缎,指尖触碰到那只被泥水浸泡、失去光彩的鸾凤失神的眼珠。

就在这极致的屈辱中,她艰难地抬起被泥水糊住的眼帘,借着摇曳不定的火光,清晰地看到了高阁窗缝后那片纹丝不动的玄袍衣角——他还在看。

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冷漠地欣赏着脚下的蝼蚁如何在泥泞中挣扎、哀嚎。

“装什么死狗?还不快钻!”赵全的皂靴带着令人作呕的油腻感,狠狠碾上她撑在泥水里的手背。

清晰的骨裂声在指节间响起,混在隆隆的雷声中,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她自己耳边。

钻心的剧痛让她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冰冷的嫁衣内衬。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才将那声几乎冲破喉咙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

再抬头时,脸上所有的痛苦、屈辱、愤怒都已被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所取代,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燃烧着幽冷的火焰。

她嘶哑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我…钻。”

王府侧门角落,一个仅容瘦小身躯勉强通过的狗洞,被特意缠绕上了带刺的荆棘,尖锐的木刺在火光下闪着不怀好意的寒光。

沈璃艰难地抬起那只被踩踏、骨裂的手,颤抖着拔下头上唯一一支素银簪子——那是母亲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浓密乌黑的长发如同失去生命的瀑布,瞬间散落,覆盖了她苍白的脸颊和单薄的肩背。

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泥土、血腥和腐臭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毁灭般的清醒。

然后,她俯下身,以一种最卑微、最屈辱的姿态,开始向那个象征着极致羞辱的洞口爬去。

尖锐的铁钩和荆棘毫不留情地刮过她裸露的后背和手臂,本就残破的嫁衣彻底碎裂成布条。

新鲜的伤口被冰冷的雨水冲刷,血水混合着污泥,在她凹陷的腰窝处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猩红。

每前进一寸,都伴随着皮肉被撕裂的剧痛和尊严被彻底践踏的绝望。

“哼,早该如此!丧家之犬就该有丧家之犬的觉悟!”赵全抱着胳膊,站在廊下幸灾乐祸地看着,鄙夷地啐了一口浓痰,正落在她爬行路径的泥水里。

就在她整个身体即将完全爬过那个肮脏的狗洞、进入王府那象征着囚笼的高墙之内时,染血的指尖,在泥泞中猛地攥住了一截被撕裂、沾满污泥的残破红绸!

动作快如闪电,借着身体的遮掩,她将那截冰冷滑腻的绸布,连同上面那只被撕裂的凤眼,死死攥紧,然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巧和决绝,飞快地塞进了早已破烂不堪的嫁衣袖袋深处。

无人注意到,那红绸暗纹繁复的夹层深处,几道极其隐秘、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的墨线,勾勒着足以颠覆江淮命脉的——十二漕运闸口密图。

这是沈家商行“九曲黄河络”的不传之秘,也是她父亲在最后时刻,用尽最后力气传递给她的、沈家东山再起的唯一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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