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刚正帝107(2/2)

“困在这里,一辈子被当个笑话和玩意儿捏在手心里,最后,成个妖魔鬼怪似的人吗?”

“哈哈...咳咳咳哈哈”

德妃垂下眼皮,沉默不语。

“乌雅氏”佟佳皇后的声音低沉沉的,“我知道,你怨恨我,觉得是我把你带进这出不去的深宫”

“可是,可是不管你信或不信,当初小选,要留下你的人,不是本宫...”

“阿恪生下来,要把他从你身边夺走的,也不是本宫”

“不过...哈哈...”佟佳氏喘息着笑了“不过本宫也不会告诉你是谁。”

“因为本宫也不喜欢你”

“甚至...甚至很讨厌你!”

“你不高兴,你痛苦,本宫就高兴了。”

“哈哈哈哈...”

德妃却依旧没有言语,她的神色怔忡着,

“阿恪...是她大儿子的小名儿吗?”

德妃想。

而另一边,那几声快活的笑,仿佛透支完了佟佳氏仅存的生命力,她苍白的面容很快灰败下去,气息也渐渐变得缓慢,最后的最后,佟佳氏看着屏风外静坐着的少年背影,还是忍耐着没有唤他,只眼神中满是不舍和难过。

“我把你儿子还给你了。”

她对着乌雅氏气若游丝道,

“好好待他,日后,他会是个有大出息的孩子的。”

说完这句话,佟佳氏轻轻地闭上眼睛,再没了气息。

德妃安静地看着她,

德妃还记得,自己刚见到她的时候,高高在上的年轻女主子,娇蛮又热烈,像一簇旺盛的,仿佛永远燃烧着的冲天火光,耀武扬威的,灼人却不自知,但如今走的时候,却静悄悄的,只余一具燃烧殆尽的躯壳,

像灰烬一样,连余温都没有了。

德妃呆愣愣地瞧着佟佳氏的尸首,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底下奴才的哭喊声将她惊醒。

“阿哥爷!娘娘驾崩了!”

一道瘦削欣长的身影来到她的身边,德妃顿了下,抬起头,是少年漂亮冷淡的眉眼。

那是她的儿子,从出生起就抱离开她身边的,她已近成人的大儿子。

佟佳氏说得对,他长得真漂亮啊。

不像自己,不像佟佳氏,甚至,也不像万岁爷。

可没人会怀疑他不是个主子。

他周身的气质形貌,天然就是贵气昂然的模样。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真让她难过啊。

漠然又冷静的,像看一个不相熟的陌生人,甚至,和看其他的宫女太监们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可是,停顿了一会后,她的儿子却开口了,

“额娘”他说,“让一下。”

德妃的嘴角痉挛似的抖动了一下,她大约是想笑的,却没笑出来。

而少年时期的恪战,却早已越过她,向佟佳氏的尸身走去。

德妃觉得自己大约是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的。

她看着,在她的设象中,应该对她温言软语,可怜的像只雏鸟一样祈求自己的庇护的大儿子,平静的越过她,走去佟佳氏的身边。

他拿起身边的奴才呈上的帕子,低着头,细致的,温和的,为佟佳氏清理刚刚因剧烈的咳嗽而残留在嘴边和手中的涎水和血腥脏污。

她看着,她的大儿子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打理着佟佳氏凌乱散落的鬓发,直至它们变得整齐柔顺。

直到最后,她看着她的大儿子重新拿起一方白色的丝绸手帕,小心地折叠,然后轻轻覆在佟佳氏憔悴苍白的脸上。

动作虔诚又哀伤。

这一幕仿佛给德妃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让她的全身都跟着不自觉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对佟佳氏的感情就深到这般地步吗?”

“连她死时的一丁点不堪都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如果是我呢?”

德妃忍不住地想,“如果我死的时候也面容憔悴,形容狼狈,他也会,也会这么耐心的,温柔的为我覆上一巾丝帕吗?”

从古至今,仿佛没有人会觉得,女人临终前的尊严,也是需要被保护的。

再狼狈,再不堪,再丑陋,又能怎么样呢?

反正都要死了。

可是恪战看到了,他不愿意这样的佟佳氏被人围观,所以他就这么做了。

尽管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为佟佳氏流过一滴眼泪。

做完这一切后,恪战起身,朝着跪坐在地,愣愣地盯着他瞧的德妃轻轻颔首,随后抬脚离开了这里,

这次,他再也没有回头。

再后来,就是恪战回到永和宫,从前这里只有十四一个阿哥,现在突然莫名其妙地来了一个年长又不怎么熟悉的哥哥,他自然不愿意。

整天哭哭闹闹的,要德妃把恪战赶走。

这自然是不成的。

所幸恪战也并不怎么和这个三四岁的小屁孩计较,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但和德妃的关系,却一直处于客气有余,亲近不足的冷淡状态中。

直到有一日,恪战来永和宫给德妃请安,她看着这个儿子,主动开口询问道:

“阿恪,也是你的名字吗?”

恪战愣了愣,随后点头。

“是,是佟娘娘给儿子取的小名”

德妃就笑了,

“怎么取了这样的小名呢?可是有什么缘故?”

恪战想了想,回答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当时儿子刚进尚书房学习,先生让先通读四书和五经”

“儿子读到《诗经·商颂》时,念到一句“温恭朝夕,执事有恪”,很是喜欢,回去给佟娘娘讲,她很高兴,说恪是好字,教导人对万事万物要常怀恭敬谨慎之心,她希望我也是这样,就给儿子取了小字,阿恪。”

德妃微笑着,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

恪战没怎么在意这些小事,他以为,德妃只是为了和他多说说话,为彼此拉近关系而随口起的话头而已。

但当晚,德妃让竹息找来一本《诗经》,翻开封皮,一页一页地找着那句话,找到后,她盯着看了好久,然后提笔开始抄这句诗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

待抄到第三百六十七遍后,她终于停下了手,此时,德妃已指节红肿,手腕酸痛得握不住笔。

竹息跪在她下方,心疼得落泪,

“主子...主子...”

何必如此自苦呢...

德妃没有说话,她面无表情地垂下眼,望着自己抄下的那一页页的短诗,

“温恭朝夕,执事有恪”

她想象着六岁的大儿子是怎么读到这句话,又是怎么蹦蹦跳跳着回到承乾宫,大声向佟佳氏炫耀,

而佟佳氏,又是如何地轻抚他毛茸茸的头颅,含笑着夸赞,

她一遍遍地想,一遍遍地想看的更仔细一些。

最后却遗憾地发现,她早已想不起来大儿子幼时的容貌了。

“阿恪,阿恪...”

昏黄的灯光下,德妃笑着呐呐自语,眼中却泛着水莹莹的泪花。

“哈哈哈,竹息,你听到了吗?原来我儿子还有个名字,”

“叫阿恪”

“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德妃突然趴在桌案,用旗袍袖子挡住脸,低声地,伤心地,呜呜哭泣了起来。

罢了,罢了...

原是他们这辈子,没那个母子情缘...

厚厚的一摞宣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温恭朝夕,执事有恪”,被扔进了燃烧的盂盆中时,还散发着浅淡的墨香气。

但很快,火焰攀岩其上着灼烧吞噬,娟秀的字迹渐渐化为灰烬,

用热茶一泼,再没了痕迹。

第二日,恪战一如既往来永和宫给德妃请安,德妃也依旧含着笑与他寒暄。

不远不近,不冷不热。

之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至如今。

深夜 慈宁宫

德妃安静坐在铜镜前,细细抚摸着自己的脸,宫里的女人,总是对自己的脸格外舍得下功夫保养。

镜中的德妃美貌依旧,活脱脱一个成熟丰韵的美妇人。

单看她这张脸,谁都想不到她已经是这紫禁城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女人。

她的大儿子太成功,早早就当了皇帝,以至于如今,她才刚刚四十出头的年纪,就坐上了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太后宝座。

但慈宁宫的深夜,实在是太安静,太寂寥了。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德妃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不一会儿,又轻声询问身旁的竹息,

“竹息,我现在很老了吗?”

也只有德妃和竹息两个人的时候,她才不会自称哀家。

“怎么会呢?娘娘,你看起来依旧年轻美貌”

这是实话,因此竹息说的格外真诚。

德妃并不显老,哪怕如今已经40了,可看起来依旧如20多岁的女孩儿一般面容白皙,眼神清亮。

不曾想,德妃却并没有因为这话而露出高兴的神情。

“看起来年轻又怎么样?整日哀家哀家的叫着,把本宫的心,都叫老了。”

竹息闻言笑了笑,“娘娘,您这是还没缓过劲来呢,也是,咱们万岁爷如今才登基不过一年多,待之后时间长了,您就习惯了。”

德妃冷笑一声,

“是啊,才刚登基一年多,就能把他额娘在宫里埋了十几年的暗桩都拔了。”

“谁能有他厉害呢...”

竹息的脸就白了,她靠近德妃,声音细细的,透着哀求,

“主子...”

您可千万不要犯傻啊。

德妃看着镜中的自己,扯出一抹笑来,依旧是温柔和善的模样。

“竹息”她喃喃低语“没关系的”

“暗桩没了就再培养,”

“心腹消失了就再找。”

“慢慢来,总都是会再有的。”

“如果前朝不能递消息,那就在后宫,找能帮咱们的人...”

“听人说,前段时间京城来了个从河南地方上调任来的官员,原来是怀庆知府,如今进了御史台。”

“他有一个女儿,叫冯若昭,容貌端美,气质娴静,是个不错的。”

“竹息啊,过段时间,请这位御史千金,来咱们慈宁宫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