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客卿“石头”(2/2)

他正坐在一截老树根上,低着头,不知在看地上的蚂蚁还是土坷垃。阳光从叶子缝里漏下来,在他身上洒了满身碎金子。

“恩公,”她声音轻轻的,像怕惊着什么,“歇歇吧,用点干粮。”

没应声。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张晚晴习惯了。她弯下腰,把饼和水囊搁在他手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没马上走,就站在旁边等着。风穿过林子,吹动她额前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刚发觉似的,慢吞吞伸出手,拿起饼子。一口一口嚼着,眼睛还盯着地上,魂儿不知道飘哪儿去了。喝水也是那样,仰脖子灌两口,动作僵僵的。

张晚晴心里那点说不清的东西又漫上来。他那么能打,怎么就成了这样?从前是做什么的?家在哪儿呢?这些问题像小虫子,悄悄啃着她的心思。

“恩公……”她又开口,这回不是为送吃的。看看远处忙活的族人,听着爷爷车里压不住的咳嗽,她忽然觉得胸口堵得慌。许是觉得这人绝不会说出去,许是自己憋得太久,她对着这个闷葫芦,竟慢慢说开了。

“我们家……原先在江陵,也算体面人家。”她声音低低的,飘在风里,“祖上出过武将,也有读书做官的。后来……后来朝廷里换了天色,只因不肯站队,就被安了罪名。家抄了,产业都没了……散的散,逃的逃,下狱的下狱。就剩我们这一支,带着点随身东西,慌慌张张往南跑。想到云州,找一门多年没走动的远亲……好歹,好歹寻个落脚的地方。”

她说得平静,可嗓子眼到底有点发哽。十六岁的肩膀,扛着这么个破败的家,终是沉的。

“张石头”依旧闷头吃饼,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可当“家族离散”、“投亲”几个字钻进耳朵时,他嚼动的腮帮子忽然停了那么一刹那。那双空荡荡的眼睛深处,像是被小石子砸了一下,泛起一丝极微弱的纹。但只一瞬,又暗下去了。脑子里有些更乱、更碎的影子扑上来——好像是火,很大一片火?又好像是纸钱,白花花地飞?还有种感觉,掏心挖肺似的空,没着没落。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含糊的响动,很低,像受伤的野兽在喉咙里哼。

张晚晴没留意,她说完,长长舒出口气,心里好像松快了点。转过头,对他露出个笑。那笑容里带着苦,却还撑着一点亮:“让恩公笑话了。路再难,人活着,总还有盼头吧?”

她不知他懂不懂,只是自个儿这么信着。

他没接话。饼吃完了,水也喝了,他又变回那块石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泥地。

张晚晴看着,心里悄悄叹了一声。她理了理裙子,轻声说:“恩公歇着,晴儿先过去了。”

转身走开时,林子里的光斑在她背上明明灭灭,影子细瘦,却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