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逆向的墨迹(2/2)

“陈先生,为什么一定要用荷叶上的露水?”小林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白瓷碗接住露珠,一边问道。

“荷叶性洁,露水是天地间最纯净的水汽凝结而成,不带一丝尘俗之气。”陈默弯腰,折下一截带着嫩芽的柳枝,“沈石樵的执念是尖锐的、负面的,只有最纯净的东西,才能中和它的戾气。柳枝则有安抚、净化之意,古人常用来驱邪避秽,这里,我们用它来传递平和的气息。”

两人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收集了满满一碗露水。回到画室时,李砚秋已经等候多时了。

陈默将白瓷碗放在画缸旁,拿起柳枝,蘸了一点露水,轻轻洒在画缸的外壁上。水珠落在斑驳的木头上,没有立刻滑落,反而像是被木头吸收了一般,泛起一层极淡的、近乎透明的光晕。

“天地清明,万物归序,尘缘过往,皆可安放……”陈默一边洒着露水,一边低低地诵读起安抚的咒文。他的声音平缓如流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是在劝慰一位沉湎于过往的老者,又像是在与一个沉睡了百年的灵魂对话。

李砚秋与小林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能感受到,画室里的气氛正在一点点变化。原本弥漫在画缸周围的那种压抑、冰冷的气息,正在被一种温和、宁静的力量所取代。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画缸上,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竟让人觉得,那只承载了百年孤愤的古物,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陈默绕着画缸走了一圈,将露水均匀地洒在缸身的每一个角落,包括缸口与内壁。当最后一滴露水落下时,他停止了诵读,放下了柳枝。

“这样就好了吗?”李砚秋轻声问道。

“还不够。”陈默摇了摇头,从随身带来的布包里,取出一块锦缎。那锦缎是深红色的,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复杂的符咒,阳光照射下,金色的纹路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这是我托人特制的‘镇灵锦’,上面的符咒有阻断气场的作用。”陈默说着,将锦缎展开,小心翼翼地包裹在画缸上。锦缎的质地柔软,却带着一种坚韧的力量,将画缸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像是给这只百年古物,披上了一层安稳的铠甲。

“好了。”陈默拍了拍包裹好的缸身,“这样一来,画缸里的执念就被中和、阻断了,不会再对外界的画作造成影响。”

李砚秋看着被包裹起来的画缸,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那这个画缸……以后还能用来盛放画稿吗?”

“最好不要了。”陈默道,“它虽然被净化了,但百年的执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消散的。你可以把它当作古董收藏起来,放在书房或者储藏室里,远离创作区域。让它慢慢沉淀,或许再过几十年,那股执念就会彻底消散,回归到一件普通古物的本真。”

李砚秋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处理完画缸,陈默又走到《秋山云瀑图》前,仔细观察了片刻。“这幅画的墨色还会再淡一点点,因为已经流失的精华是无法挽回的。但接下来,它会慢慢稳定下来,不会再继续‘逆向’回归了。”

李砚秋望着画中那些已经变淡的部分,心里虽有惋惜,却也多了一份释然。“能保住它,就已经很好了。”

三天后,李砚秋早早地来到了画室。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秋山云瀑图》上,他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画作的变化。

片刻后,他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画中山腰的云雾,虽然依旧比最初淡了许多,却没有再继续消退;谷底的流泉,那些曾经快要消失的墨色线条,也稳定了下来。整幅画的气场,不再像之前那样浮躁、虚弱,而是变得沉静、安稳,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多了一份从容与厚重。

“师父,怎么样?”小林也凑了过来,看到画作稳定下来,不由得欢呼出声。

“稳定了,真的稳定了。”李砚秋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画裱的边缘,眼神里满是感慨。他想起陈默说的话,那些流失的精华无法挽回,就像人生中的遗憾,无法重来。可正是这些遗憾,让这幅画有了不一样的命运,不一样的韵味。

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因为一幅画的失误而痛哭流涕,觉得那是天大的遗憾。可如今再看,那些失误与遗憾,不也成就了他后来的沉稳与成熟吗?

“小林,你看。”李砚秋指着画中那些斑驳的痕迹,“这些淡淡的留白,原本是云雾最浓的地方,现在虽然淡了,却像是真的有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山间,多了一种朦胧的美。还有这里,”他指着瀑布的边缘,“原本墨色厚重,现在淡了些,反而显得瀑布更加轻盈,像是真的在流动。”

小林仔细一看,果然如此。那些曾经让他们痛心的“残缺”,如今再看,竟成了画作的点睛之笔,让整幅《秋山云瀑图》多了一层耐人寻味的意境。

“师父,您说得对,这样反而更好看了。”小林由衷地说道。

李砚秋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不是因为那些残缺本身有多美,而是因为他接受了这份遗憾,理解了这份不完美。就像沈石樵,他用一生的孤愤,在画缸里留下了执念;而自己,用一份释然,让这幅画有了新的生命。

他走到画室的角落,看着那个被锦缎包裹着的画缸。阳光洒在锦缎上,金色的符咒闪烁着微光。他想起了沈石樵,那个一生孤傲、不被世人理解的画师。或许,当年如果有人能理解他的作品,能读懂他笔墨里的孤独与热爱,他就不会愤而焚画,不会留下这样沉重的执念。

“沈先生,你的执念,我懂了。”李砚秋轻声说道,“你的才华,不会被遗忘。”

他决定,等以后有机会,要好好研究一下沈石樵的生平,或许能从一些古籍或地方志里,找到他残存的作品或记载。他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清代有这样一位画师,用一生的心血,书写着对艺术的执着。

又过了一个月,李砚秋举办了一场个人画展。《秋山云瀑图》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旁边的说明牌上,写着这样一段话:“此画曾历经‘逆向墨迹’之奇,流失部分精华,却意外成就了别样意境。艺术之美,不仅在于完美,更在于那些不期而遇的残缺与遗憾,它们让作品有了生命,有了故事,有了穿越时光的力量。”

画展上,不少观众站在《秋山云瀑图》前,久久不愿离去。他们被画中的意境所打动,更被背后的故事所震撼。

“这幅画里,有山水的灵秀,更有人生的味道。”一位老画家感慨道。

李砚秋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幅画的故事,还会继续流传下去;而沈石樵的执念,也在这份理解与尊重中,得到了一丝慰藉。

画室里,那只被包裹的梨花木画缸,静静地立在角落。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锦缎上,温柔而温暖。它就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艺术的传承,见证着遗憾的美好,见证着那些跨越时光的执念,最终在理解与尊重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而那幅《秋山云瀑图》,带着它独特的斑驳与沉静,挂在墙上,继续诉说着山川的壮丽,诉说着笔墨的深情,诉说着一段关于遗憾与完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