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龙吟竹(2/2)

第三步,是给那些长得特别怪的竹子“整形”。不是砍,是用绳子轻轻拉,把弯得太厉害的竹身往直了拽,再用竹竿支撑住。“这些竹子纤维密,韧性好,拉一拉不会断,还能改变它们的振动频率,让共鸣的声音更柔和些。”

村里人一开始还半信半疑,觉得陈默这是瞎忙活。可看着他每天在竹林里量来量去,又是移栽又是修枝,说得头头是道,也都愿意搭把手。老林更是天天跟着,陈默说往东,他绝不往西,连家里的饭都是他媳妇送到竹林里来。

忙活了三天,终于把竹林调整完了。那天傍晚,天边又聚起了乌云,看样子又要下雨。老林站在竹林边,心里七上八下的,时不时往西边的山口看。陈默倒显得淡定,坐在竹林边的石头上,跟老林一起抽着烟,等着雨来。

天黑下来的时候,雨果然下了。先是细密的雨丝,慢慢变成了瓢泼大雨,风也跟着起来了。老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听着。

风掠过山口,先撞在樟树上,枝叶摇晃,风势减了几分,再穿过西边的粗竹,那熟悉的共鸣声又起来了——但这次,声儿轻了很多,不再是之前那种震得人心口发慌的低沉轰鸣,而是变得清透了些,像远处的笛声,混着雨打竹叶的“噼啪”声,倒有了几分悦耳。声波顺着排列好的竹子往山坳深处走,撞在北边的崖壁上,散了开去,只有极淡的余韵飘向村里。

“轻了!真轻了!”老林一下子站起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陈先生,你听,声儿小多了!”

陈默也笑了,看着雨幕里的竹林。风还在吹,雨还在下,可那“龙吟”声,真的变成了柔和的共鸣,像是山在轻轻呼吸,又像是竹林在跟风雨对话。他掏出手机,给村里的王婶打了个电话,王婶在那头笑着说:“陈先生,真不吵了!小孙子刚才还问我,是不是山里的‘大虫子’在唱歌,听得可入迷了!”

悬在老林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拉着陈默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要留他在家喝酒。陈默没推辞,两个人坐在老林家的堂屋里,就着花生米和腌菜,喝着自酿的米酒,听着窗外隐约的竹声,倒觉得格外惬意。

“以前总觉得,这竹林是山里的念想,不能动。”老林喝了口酒,感慨道,“现在才知道,不是不能动,是得懂它的性子,顺着它来。”

陈默点点头,看着窗外的雨。他想起小时候,爷爷也是个爱摆弄花草的人,家里的院子里种着几盆兰花,爷爷总说,养花不是要把它圈起来,是要知道它喜欢阳光还是阴凉,喜欢浇水还是耐旱,“顺着植物的性子来,它才会好好长”。原来对待这片竹林,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事没过多久,就传到了县里声学研究所的耳朵里。所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教授,姓赵,研究声学大半辈子,听说山坳里有片能“发声”的竹林,还能通过调整排列改变声音,当即就带着几个研究员来了。

赵教授一进竹林,就被震住了。他拿着声级计,在竹林里走了一圈,记录下不同位置的声音频率。“太神奇了!”赵教授看着数据,眼睛都亮了,“这是天然的声学共振系统!不同粗细的竹子,就是不同的共振腔;不同的排列方式,就能改变声波的传播路径。比我们实验室里的模型生动多了!”

他又指着那些被“整形”过的怪竹:“你看这些竹子,因为生长过程中受到特定频率的声波刺激,竹纤维的排列都变了,密度比普通竹子高很多。这对我们研究‘声波与植物生长’也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老林在旁边听着,一脸骄傲。以前他只知道这片竹林是“龙竹”,是村里的念想,现在才知道,这竹林里藏着这么多学问。

后来,声学研究所就在竹林边搭了个小观测站,刷成了跟竹子差不多的青绿色,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小竹屋。观测站里放着各种仪器,能实时记录竹林的声音频率、气流变化,还有竹子的生长数据。赵教授和研究员们,每个月都会来个两三趟,有时候还会带着学生来实习。

陈默也常来。有时候是周末,开车进山,跟老林坐在竹林边的石头上,抽抽烟,听听竹声;有时候是研究所请他来,一起讨论怎么调整竹子的排列,让这片“天然声学实验室”发挥更大的作用。

村里的人,也渐渐习惯了这竹声。以前觉得吵,现在听着,倒觉得亲切。夜里下雨,听着那呜呜的共鸣声,反而睡得更踏实。王婶的小孙子,还总拉着大人往竹林跑,说要听“竹子唱歌”。李伯也敢开窗了,坐在窗边,听着竹声,喝着茶,说“这声儿比戏匣子好听”。

有一次,赵教授带着一群学生来观测,正好遇上风雨天。学生们围着观测站,听着竹林里的共鸣声,都兴奋得不行。赵教授指着竹林,对学生们说:“你们看,这就是自然的智慧。风、竹、山坳,本是最寻常的三样东西,凑在一起,就形成了这么奇妙的声学现象。我们做研究,不光要在实验室里搞数据,更要走进自然,读懂自然的语言。”

陈默站在旁边,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心里也有了些触动。他以前做文物保护,总觉得要“修旧如旧”,要尽量保留文物的原貌。可这次对龙竹坡的调整,让他明白,有时候“顺应自然”比“强行保留”更重要。就像这片竹林,不是把它封起来不让动,而是读懂它的“脾气”,给它“疏通气”,既保留了它的奇观,又解决了问题,还让它有了新的价值。

雨停了,风也小了,竹林里的共鸣声渐渐淡下去,只剩下竹叶上的水珠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格外清脆。老林从家里端来茶水,分给大家。陈默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是山里的野茶,带着股清苦,咽下去后,嘴里又泛着甜。

“陈先生,你说这竹子,以后会不会会变?”老林突然问。

陈默看着眼前的竹林,竹影婆娑,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笑了笑:“会变的。竹子会越长越粗,风也会变,山坳里的环境也会变。但只要我们顺着它的性子来,它就会一直好好的,一直‘唱’下去。”

老林点点头,也笑了。他蹲下身,摸了摸脚边一棵刚冒芽的竹苗,嫩绿的芽尖顶着露珠,透着股生机勃勃的劲儿。“是啊,会一直唱下去。”

风又吹来了,掠过竹梢,那熟悉的共鸣声又轻轻响起,呜呜的,像在回应他们的话。这一次,没有人再觉得它是“龙吟”,也没有人觉得它吵闹。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听着这片竹林,用它独特的方式,唱着自然的歌,唱着山与竹、风与雨的故事。

龙竹坡的名字,还在叫着。但村里人再提起它,不再是因为“龙栖于此”的传说,而是因为这片能“发声”的竹林,因为它是自然的馈赠,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见证。而陈默也知道,这片竹林的故事,还会继续——随着竹子的生长,随着风的变化,随着更多人来倾听它的声音,它会写出新的篇章,唱出新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