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古窑熄火(1/2)

古窑熄火

入秋的风裹着雨丝扑在脸上时,老林正蹲在龙头窑的窑口前,手指摩挲着被火烤得发黑的青砖。砖缝里还嵌着去年烧窑时溅上的釉料,青一块白一块,像极了此刻他皱成一团的眉头。窑口的温度早降透了,往日里哪怕是深夜,也该有暖烘烘的热气从砖缝里渗出来,可现在,只有湿冷的风往骨头缝里钻。

“又灭了?”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镇东头开瓷铺的老周,手里还攥着个刚出窑的青花碗。碗沿的釉色歪歪扭扭,青花晕得像团雾,“你看这玩意儿,搁以前根本拿不出手,现在倒成了家常便饭。”

老林没回头,喉结动了动:“第三回了。后半夜我起来解手,瞅着窑顶没冒烟,就知道坏了。”

龙头窑是古镇的根。打明朝永乐年起,这窑火就没断过,红通通的火焰舔着窑壁,烧出的瓷器顺着漕运走南闯北,连宫里的御窑都曾来这儿采过样。镇上老辈人常说,窑火亮一天,古镇的陶业就旺一天,要是火灭了,怕是要出大事。可这半个月里,窑火偏就跟存心作对似的,总在最深的夜里悄无声儿地暗下去。

重新点火可不是易事。得先把炉膛里的冷灰清干净,再用松枝、柏木搭起“火床”,从窑尾往窑头慢慢引火,全程得三个老窑工盯着,稍有不慎,要么火引不起来,要么烧裂了炉膛里的耐火砖。上回灭火,三个老匠人守了两天两夜,眼熬得通红,才把火重新点起来,可没撑过五天,又灭了。

“找陈默来吧。”老周蹲下来,声音压得低,“听说他在江西那边,把一个灭了十年的老龙窑都救活了,懂的不只是修窑,还懂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老林抬眼,眼里满是犹豫。陈默这名字他听过,三十来岁,说话轻声细语,不像是个能镇住老窑的人。可眼下,镇上的窑工们都慌了神,年轻的急着赶订单,老的愁着窑火,再这么耗下去,怕是真要砸了古镇的招牌。他咬咬牙,从怀里摸出个磨得发亮的铜烟壶,填上烟丝:“明天我就去请。”

陈默来的那天,天放了晴。他穿了件灰布褂子,背着个旧帆布包,跟在老林身后往龙头窑走时,不少镇民都凑过来看。有人觉得他太年轻,有人猜他是来骗钱的,议论声像群嗡嗡的苍蝇,可陈默像没听见似的,眼睛一直盯着路边的瓷片。

“这是光绪年的青花片,”他捡起块碎瓷,指尖拂过上面的缠枝莲纹,“釉水厚,发色正,当年烧这瓷的匠人,定是蹲在窑口守了整宿。”

老林愣了愣,这瓷片是前两年修街时挖出来的,镇上没几个人能说清年代,没想到陈默扫一眼就知道。他心里的疑虑消了些,加快脚步把人领到窑前。

龙头窑顺着山坡往上建,像条伏在地上的巨龙,窑头是龙头,窑尾是龙尾,中间二十多个窑门像龙鳞,远远望去,气势十足。可此刻,这条“龙”没了往日的精气神,窑口的青砖泛着冷光,窑尾的烟囱里连一丝烟都没有。

陈默没急着说话,绕着窑身慢慢走。他走得极慢,每走几步就停下来,手掌贴在窑壁上,从窑头摸到窑尾。老林和几个镇老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只看着他的手指在砖缝上轻轻敲,有时还会俯下身,耳朵贴着窑壁听。

“窑壁里的火气还在。”走完整圈,陈默才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数百年的老窑,火气早渗进砖缝里了,没那么容易散。但你们看这儿——”他指着窑身中段的一块青砖,“这块砖比别的凉,砖缝里有潮气,说明底下的烟道堵了。”

老林凑过去摸,果然比旁边的砖凉了半截。他疑惑道:“上个月才清过烟道,怎么会堵?”

“不是堵死了,是滞涩。”陈默蹲下来,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铁锤,轻轻敲了敲地面,“底下的燃料管道应该有地方变形了,燃料送得不匀,火焰烧不旺,一到后半夜气温降下来,火就顶不住了。还有炉膛里的耐火砖,我刚才听声音,至少有三块裂了缝,热气从缝里跑了,火自然保不住。”

这话一出,几个老窑工都点头。上回点火时,有人提过炉膛里的砖好像有缝,可当时急着点火,没细查。现在听陈默一说,才觉出问题的关键。

可陈默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围在旁边的镇民:“但这些都是表象。要是光修管道补砖缝,过不了多久,窑火还是会灭。”

老周急了:“那你说,问题到底在哪儿?”

陈默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你们最近烧窑,是不是总想着赶工期?老工序省了不少吧?”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镇民们都安静了。这几年,外面来订瓷器的人多了,不少人想着多赚点钱,把老辈传下来的工序改了。比如揉泥,老规矩得揉够三个时辰,让泥里的气泡全散了,可现在年轻工匠揉一个时辰就往窑里送;再比如看火,老匠人得盯着窑火的颜色,从“杏花白”看到“胭脂红”,再到“鸡冠紫”,火候差一点都不行,可现在不少人直接用温度计,盯着数字烧,哪还管什么火色。

“我昨天去窑厂转了转,”陈默的声音轻,却字字扎心,“看到有个年轻师傅揉泥时,一边揉一边刷手机;还有人把没晾透的瓷坯直接进窑,说烘干太费时间。老辈人烧瓷,讲究‘一日揉泥,三日晾坯,七日看火’,心里装的是对泥土和火焰的敬畏,现在呢?心里装的是订单,是钱。”

老林的脸涨得通红。他儿子就是这样,上个月为了赶一批青花瓷的订单,把晾坯的时间从三天减到一天,结果烧出来的瓷坯裂了一半。当时他还骂过儿子,可儿子却说:“别人都这么干,我不这么干,订单就跑了。”

“窑火是什么?是匠人的心火。”陈默站起身,目光落在龙头窑的窑口上,“老辈人烧窑,把心都扑在里面,揉泥时想着泥土的软,拉坯时想着器物的形,看火时想着釉色的亮,那份专注和敬畏,才能托住窑火。现在你们心浮了,急了,心火弱了,窑火怎么能旺?”

这话让镇民们都低下了头。老周叹了口气:“你说的是实话,可现在订单催得紧,不赶不行啊。”

“赶工期没错,但不能丢了根本。”陈默说,“我先帮你们修管道补砖缝,但要想窑火真正不熄,得把丢了的敬畏捡回来。”

第二天一早,陈默就带着几个老窑工忙活起来。他先让人在窑身旁边挖了个小坑,找到地下的燃料管道。果然,有一段管道因为常年震动,有点变形,燃料流过时慢了不少。他亲自上手,用锤子一点点把管道敲回原样,再用耐火泥把接口处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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