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无字碑林(1/2)
无字碑林
西北的风是烈性子,从戈壁滩刮过来时,能卷着沙粒打在人脸上,生疼。红柳村外十里地有片乱石岗,岗上立着片没人管的碑林——碑石都是就地凿的青灰色岩石,没刻名,没题字,连底座都歪歪扭扭的,有的半截埋在沙里,有的歪着身子像要倒,却成了方圆百里最让人胆寒的地方。
村里的老人都记得,打他们爷爷那辈起,碑林就有个邪门的规矩:但凡村里有人做了亏心事,夜里就可能“走”到岗上去。不是清醒着走,是梦游——闭着眼,脚步飘得像踩在棉花上,手里要么攥着块尖石头,要么干脆用指甲,在空碑上一笔一划地刻字。刻的不是别的,全是自己干的坏事:有的写“偷了张三家两斗麦”,字歪歪扭扭还漏了个“麦”字;有的刻“骂死了瞎眼老母亲”,笔画又深又重,像是要把石头戳穿;还有的只画个歪歪的“钱”字,旁边打个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昧了人家的救命钱。
更怪的是,这些刻痕深得能嵌进石髓里,后来有人想把字凿掉,拿大锤砸、钢钎撬,碑面崩了好几块,字却依旧清清楚楚。而那些梦游刻字的人,第二天醒来只记得夜里做了场乱糟糟的噩梦,梦见有人追着要他“还账”,压根想不起自己去过碑林,更记不得刻了啥。只有等隔天一早,去乱石岗放羊的老汉或拾柴的妇人发现新的刻痕,对照着近来村里的事,才能猜出是谁干的。
就像前几年,村里的李二柱偷了邻村马老汉的羊,转手卖了换酒钱。没等马老汉上门寻,第三天一早,就有人在碑林里发现块新刻的碑:“李二柱偷马老汉羊,卖了五吊钱”。字是李二柱的笔迹,他平时写“柱”字总把最后一笔拉得老长,碑上的字也一模一样。李二柱被人揪到碑前时,脸白得像张纸,嘴里喊着“不是我刻的”,可手却控制不住地抖——他夜里确实做了噩梦,梦见羊犄角顶他的肚子。
久而久之,红柳村人都怕碑林。白天路过乱石岗,宁愿多绕二里地,也不敢往岗上看;夜里更是早早关了门,连灯都不敢多亮——就怕自己心里藏着点小亏心,被碑林“勾”了魂去。
可今年入秋,碑林却出了件天大的事,把整个红柳村都搅翻了天。
这事跟村里最懦弱的青年狗剩有关。狗剩爹娘死得早,跟着叔婶长大,性子软得像面团,平时别人推他一把,他都不敢还嘴,连鸡都不敢杀。可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在碑林里刻下邻村姑娘失踪的线索。
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放羊的王老汉赶着羊群往乱石岗走——他往常都绕着岗走,可那天羊群突然往岗上跑,他没办法,只能跟着上去。刚走到碑林边缘,就看见块半埋在沙里的新碑上,刻着几行小字:“王二家闺女,在老井后崖,有车”。字又小又抖,笔画歪歪扭扭,有的地方还断了,像是刻字的人手一直在颤,却看得王老汉心里一紧。
邻村的王家姑娘,也就是王二的独生女,半个月前赶集时丢了。王二带着人找遍了附近的村子、山林,官府也来了两拨人,查了十几天,连点影子都没见着。现在线索突然出在碑林上,还是红柳村的人刻的,王老汉赶紧跑回村,把这事告诉了村老们。
村老们一听就急了,带着人往狗剩家跑——狗剩平时写字就手抖,跟碑上的字一模一样。当时狗剩还在炕上睡觉,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时,头发乱蓬蓬的,眼睛都没睁开,嘴里还嘟囔着“再睡会儿”。可当村老们说他夜里去碑林刻了字,还刻了王家姑娘的线索时,狗剩的脸“唰”地就白了,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不……不是我!我夜里没出去!我叔婶能作证,我一直在家睡觉!”
他叔婶也赶紧帮腔:“是啊,我们夜里起夜,还听见他屋里的呼噜声,没见他出门啊!”可村老们哪肯信,带着狗剩去了碑林。当狗剩看见碑上的字时,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那字的笔法、手抖的弧度,跟他平时在地上画的字,一模一样。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到了邻村。王二带着几十号人堵在红柳村门口,又哭又闹,要狗剩说清楚他闺女到底在哪;官府也派了捕头来,把狗剩带去问话,可狗剩除了哭,啥也说不出来——他是真不记得自己去过碑林,更不知道王家姑娘的下落。
红柳村的村老们急得满嘴起泡。一方面怕碑林的“神力”惹来麻烦,万一官府觉得是村里人造假,故意刻字误导查案,那红柳村就全完了;另一方面又怕牵连太广——狗剩平时连跟人吵架都不敢,咋会知道王家姑娘的线索?是他真看见了啥,不敢说,夜里被碑林勾着刻了出来?还是碑林“显灵”,故意借他的手透露线索?
村老们聚在祠堂里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最年长的张大爷拍了板:“托人去城里请陈默先生来吧。前几年我去城里看病,听人说这位先生能解决些邪门事,或许他能弄明白碑林到底咋回事。”
凑银钱、写书信、托货郎带信,折腾了七八天,陈默才跟着货郎的马车来了红柳村。他来的那天,风比往常还大,刮得马车的帆布“哗哗”响。陈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头发用根青布带束着,背着个旧帆布包,看起来不像个能断怪事的先生,倒像个赶路的书生。
张大爷领着陈默往乱石岗走,一路上不停地叹气:“陈先生,您可得帮我们想想办法。这碑林要是再闹下去,我们红柳村就没法活了。”陈默没多说话,只是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远处的乱石岗——风刮过碑群,呜呜地响,像有人躲在碑后哭,听得人心里发毛。
到了碑林里,陈默没急着去看狗剩刻的那块碑,而是绕着碑林慢慢走了一圈。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碑面——青灰色的石头冰凉,带着西北风沙的粗粝感。碑上的刻痕深浅不一,有的字已经被风沙磨得模糊,只留下淡淡的印记;有的还很新,边缘的石屑都没掉,能看出刻字时的慌乱。
走到一块刻着“骗了王寡妇看病钱”的碑前,陈默停下了脚步。他闭上眼睛,指尖在刻痕上轻轻摩挲,半天没说话。张大爷和跟着的几个村老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了他。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陈默才睁开眼,转过身对张大爷说:“张大爷,这碑林里没有神灵,是石头的缘故。”
“石头?”张大爷愣了,“就是普通的石头啊,咋会让人梦游刻字?”
“这不是普通石头,是‘心映石’。”陈默指着碑石说,“这种石头天生能吸附人的负罪情绪,情绪越重,吸附得越牢。你看这片乱石岗,底下全是这种石脉,是天然形成的。千百年来,村里人都怕这儿,又信这儿能‘判罪’,这种集体的恐惧和信仰,慢慢就给石脉裹上了一层‘气场’——心里有亏、意志又不坚定的人,夜里睡着后,潜意识里的负罪感就会被石脉的气勾着,不由自主地往这儿走,把藏在心里最不敢说的事刻在碑上。”
他顿了顿,又说:“不是碑林要判谁的罪,是人心自己照自己。那些刻痕,说到底,是每个人对自己的良心交代,只是他们不敢清醒着面对,只能在梦里说出来。”
张大爷和村老们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过了好一会儿,张大爷才想起正事,赶紧问:“那……那狗剩刻的线索,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真的见过王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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