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窃时者(2/2)

这老爷钟在店里摆了百年,顾家三代人伺候得精细:开春用软毛刷蘸着温水擦灰,入秋就用特制的钟表油抿齿轮,连钟摆上的螺丝都没换过原配的。日子久了,机芯里浸满了老物件的温厚劲儿,许是哪回上油时混了点窗台上的老灰,又许是百年的钟摆晃得久了,竟在齿轮缝里养出个时之虫——不是真虫子,是时间本身散出来的碎影,像晒被子时飘起来的棉絮,没形没状,就爱往时间走得稳的地方凑。

它没坏心。我摸了摸钟壳,就是无意识地拢时间。它从路过的人身上沾点零碎时光——不是整段的,就一两秒,凑在一块儿喂给老爷钟,钟才准得分秒不差。路人愣那一下,就是被它沾了点时间走;玻璃里的人影变年轻变老,是它拢的时间打了褶,像布料起了皱,让人瞥见自己早一点或晚一点的模样。店里其他钟表乱套,是被它拢时间时带起的搅的,就像往平静的水里扔了颗石子,周围的波纹哪还能齐整。

顾老头急了,拽着我的胳膊站起来:那咋办?总不能把它砸了吧?这是我顾家三代的念想!

砸不得。我摆摆手,让它别再拢时间就行。我让顾老头取来他修表的小工具——一套银质的螺丝刀,头尖得像绣花针。他手巧,捏着螺丝刀拧钟壳上的螺丝,力道匀得很,没一会儿就把红木钟壳卸了下来,露出里头的黄铜机芯,齿轮咬合着转,油光锃亮,看着就舒坦。

我从包里摸出个青瓷小瓶,里头是混了水晶粉末和辰砂的润滑油——水晶镇得住频率,辰砂能定住时间流,是早年听师父说的方子,特意配的。用细毛刷蘸了点油,小心翼翼往机芯最中间的主齿轮上抹,边抹边用指尖蘸着油画了个极小的定时针——就三道短线,像个简化的钟表盘,藏在齿轮齿缝里,不拿放大镜瞧根本发现不了。

滴答之间,自有天道。我对着齿轮轻声念,微虫之扰,至此而终。定!

话音刚落,罗盘上的铜针慢慢停了,不再绕圈,安安稳稳指着重物线。钟摆还在晃,声没变,可那股发飘的怪感没了,连空气都觉得清爽了些。

顾老头重新装回钟壳,又拿电台报时对了两天。老爷钟每天慢了四秒,跟先前一模一样,他摸着钟壳笑:这才对嘛,老伙计就得有老伙计的样子。店里的钟表也渐渐顺了:挂钟走得匀匀的,怀表摆轮转得沉稳,闹钟到点叮铃铃响,脆生生的。

过了半月,我路过老街,见顾老头正站在门口擦橱窗,手里捏着块软布,擦得仔仔细细。个老太太扒着橱窗看钟,钟声地敲了十二下,她笑着回头跟顾老头说:老顾,你这钟修得好!先前站这儿总发愣,现在不愣了,听着钟声心里踏实。

顾老头直点头,瞥见我路过,举着布挥了挥,眼里的笑纹堆得像钟壳上的雕花。我也笑着点头,心里想着,时间这东西最公道,一分一秒往前挪,哪容得谁偷偷拢一点、拿一点。就算是那没心没肺的时之虫,扰了这公道,也得让它归回原样——毕竟日子是自己的,一分一秒过着,才叫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