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寄生愿（2/2）

这树是被愿力染歪了。我蹲下身看那黑根，汁液顺着树皮往下淌，在土里积成个小水洼，暗红色的，像掺了土的血。不是外来的邪祟，是它自己的灵性被搅浑了。

这古榕活了千年，吸收了山风露水，本就有些灵性，能隐约接收到人的愿力。以前来许愿的多是附近村民，求的是风调雨顺家人平安，心诚得很，愿力也干净，树接了这些善念，反倒长得更茂。可这两年成了网红地，来的人多了，心却杂了——求财运的盼着一夜暴富，最好不用干活；求姻缘的只图对方有钱有房，不管性情合不合；求健康的想着自己舒坦就行，哪顾得上家里人。满是自私贪念的愿力堆得多了，像往清水里倒墨，树的灵性扛不住，竟被染得扭曲，生出个邪愿灵来，就寄生在树根里，靠这些活着。

它也不是真能帮人实现愿望，是用歪道拧着来——王老板中的彩票，是从他媳妇的医药费里的；姑娘遇着的姻缘，是用她的腿伤换的；老太太孙儿的病愈，是拿老爷子的寿数抵的。它就爱瞧人愿望成真时的欢喜，再瞧人发现代价时的哭丧，树根发黑、渗汁液，都是它吸了这些的样子。

得先封了许愿区。我让慧明师父叫徒弟们在古榕周围拉上木栏，栏上挂块暂避香火的木牌，暂时不让人靠近。又让人取来金粉、朱砂，还有清晨天刚亮时从榕树叶上收的清露——那是树本身还没被染污的灵性，装在瓷碗里，清得能照见人影。

把这三样混在一块儿，调成淡金色的糊，我蹲在地上，围着那片黑根，画了个丈宽的净业返本符。符纹弯弯曲曲，像山涧的水流绕着石头走，又像老和尚捻的念珠，一圈圈把黑根围在中间。画到第七圈时，地上的糊突然微微发亮，像有光要透出来。

画完符，我站在符边，对着古榕轻声念：千年灵木，本应慈悲。你护了这方水土，见了几代人的善念，怎奈近年贪愿缠身，染了邪秽。愿力本是善念，心诚才得感应，靠抢靠换，哪是正途？今儿就用你的清露，洗去这浊污，回到原本的样子吧——那些干净的愿力还在，别被贪心迷了眼。

话音落时，指尖往符上一点。地上的符纹突然亮起来，淡金色的光往上冒，像一层薄纱罩在树根上，照得黑根那片亮堂堂的。就见黑根上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像烟似的往上飘，碰着金光就化了，散在风里没了影。树根上的暗红色汁液也慢慢干了，黑皮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褐色的木头，带着湿润的土气，看着就清爽了。

我拿起罗盘再看，指针渐渐稳了，不再抖，只安安稳稳指着重物线，那股冷冰冰的交换意志，彻底没了。风再吹过，满树红绸的声响也轻快了，像姑娘们笑谈，没了先前的尖细。

后来静心庵重新开放了许愿区，只是门口多了块木牌，是慧明师父亲笔写的正念许愿，心善则灵。庵里的师父们也常跟来许愿的人说，别总想着求这求那，先想想我能做些什么，求财运就踏实干活，求姻缘就真诚待人，求健康就好好吃饭，少点贪念，多点真心。

有回我又路过静心庵，往里瞧了眼，古榕枝上的许愿牌还挂着，只是新挂的牌子上，字换了些——愿努力有回报愿家人常安愿自己少点急躁。慧明师父在树下扫地，见了我，笑着点头：这阵子再没人说许愿遭报应了。有个姑娘许愿辛苦有回报，上个月升职了，自己乐呵呵来还愿，带了袋糖果分给香客，说没费啥歪道，就是踏实干活成的。

我也跟着笑。其实哪有什么愿望交易，心术正了，念头纯了，哪怕愿望不成，日子也能过得安稳。要是满脑子贪念，就算求着了，也早晚会从别处补上代价——就像借高利贷，看着得的容易，还本的时候才知道疼，哪有比这更亏的事。